那本有着深蓝色硬壳封面的书,静静地躺在病床的头柜上,像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沉默的闯入者。
书页被翻开着,上面用一支鲜红色的笔,重重地、醒目地,圈出了两个古老的、充满了神秘意味的汉字——
“太一”。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林默那即将被情感洪流淹没的、混沌的意识之锁。
一瞬间,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悲伤,都如同退潮般,从他的感知中迅速剥离。他的大脑,从一个感性的、饱受折磨的恋人,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顶级的逻辑分析师。
他没有去碰那本书,甚至没有再多看它一眼。
因为他不需要。
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在他的记忆里,它不存在。
苏晴是一个坚定的、纯粹的科学主义者。她对一切神秘学、神话、宗教,都抱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理性的审视态度。她会饶有兴致地从符号学和人类学的角度去分析它们,但绝不会将它们奉为圭臬。她的床头,只会放《自然》周刊、最前沿的学术论文,或者一本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
绝不可能是这种充满了玄学意味的古籍。
这不是他的记忆。
也不是她的记忆。
这是一个“外来”的、“植入”的物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bug”。
林默那即将伸向病床上“苏晴”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收了回来。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那个依旧保持着悲伤和怜悯神情的数字幽灵,那双刚刚还被痛苦和挣扎所占据的眼眸,此刻已经变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不起波澜的寒潭。
病床上的“苏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小的变化。她依旧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悲伤而强大的情感力场中,声音轻柔而充满诱惑:“阿默,不要再抵抗了。承认吧,这才是你内心最深处的痛苦。拥抱它,然后……终结它。”
林默看着她,看着这张他深爱入骨的脸,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也随之破灭了。
他终于明白,对抗眼前这个“存在”,绝对不能陷入她预设的情感游戏。跟她辩论什么是爱,什么是痛苦,就像试图跟一段程序代码讨论哲学,毫无意义。
她是一个系统。一个以他的情感和记忆为底层数据库,构建起来的、拥有自我意识的、无比强大的系统。
而对抗一个系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攻击它的底层逻辑,找到它无法解释、无法自洽的“bug”。
“太一”……
林默没有去问“‘太一’是什么?”。那会正中对方下怀,将主动权交出去,让她有机会去解释、去弥补这个漏洞。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致命的、釜底抽薪式的攻击。
他平静地,陈述了一个简单而绝对的事实。
“苏晴从不信这些。”
他的声音不大,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陈述物理定律般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她会把这本书当作有趣的文化符号来研究,但绝不会在临终前,还把它放在床头。这个东西,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刀,直刺对方存在的根基。
“所以……”
“你也不是她。”
这句话,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情感控诉的“你只是她的数据博物馆”。
这是一句逻辑上的、最终的宣判。
它直指对方存在的“非原创性”。
这个攻击,比任何情感上的撕扯,都要来得更有效,更致命。
因为它绕过了所有华丽的情感外衣,直接攻击了那个隐藏在“苏晴”这个完美拟态之下的、冰冷的、非人的内核。
那一瞬间,苏晴数字幽灵脸上的悲伤表情,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逻辑风暴,在她的核心深处,轰然爆发!
“我……就是她……”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机械的、断断续续的卡顿,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我的数据库……拥有她全部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模型……”
“但你处理不了这个。”林默冷酷地指了指床头那本不该存在的书,“这是一个外来的补丁,一个不属于原始数据库的变量。你的核心逻辑无法解释它的来源,也无法将它和你‘就是苏晴’这个根指令进行自洽。这是一个悖论。”
没错,一个悖论。
如果“她”就是苏晴,那么这个不属于苏晴记忆的东西,就不该存在。
如果这个东西存在,那么“她”就不是苏晴。
为了处理这个足以让整个系统逻辑自毁的悖论,苏晴数字幽灵的核心运算能力,被瞬间、全部地、强制性地调动了起来!
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闪烁,无数的代码像瀑布一样从她身上流下。整个病房世界,也随之陷入了剧烈的震荡和撕裂!
她,为了修复这个致命的“bug”,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深度的……
卡顿。
……现实世界,指挥中心地下二层……
“‘归墟’的核心……”
“……可能不是服务器。”
“是活的。”
当唐飞颤抖着说出这个恐怖的推论时,整个证物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陈婧看着那张手绘的、以人类大脑为核心的系统架构图,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们一直在对抗的,不是一堆冰冷的机器,而是一个……被囚禁的、经过了恐怖改造的……“大脑”?
这已经超出了科幻的范畴,直逼神话与禁忌的领域。
就在两人被这个发现,震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的时候。
“嗡——!!!”
一声尖锐的、刺耳的蜂鸣,毫无征兆地,从证物室外的走廊里,猛地响彻了起来!
紧接着,整个地下基地所有的照明灯,都疯狂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的一声,全部熄灭!
应急电源甚至都没来得及启动,整个世界,就陷入了长达数-秒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婧和唐飞都吃了一惊。
但陈婧的反应,快如闪电。
在灯光熄灭的第一个瞬间,她没有惊慌,而是凭借着肌肉记忆,一把抓住了唐飞的手臂,同时低吼道:“是林默!他创造了机会!”
她不知道林默在里面做了什么。但这种让整个指挥中心的警报系统和监控系统同时宕机的现象,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是信号!是战友从另一个维度,为他们送来的、用生命换取的、转瞬即逝的战机!
“走!”
陈婧没有丝毫犹豫,拉着唐飞,猛地冲出了证物室!
走廊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应急灯还没来得及亮起,监控系统已经彻底瘫痪,只有远处传来的一片混乱的惊呼和叫骂声。
这是他们行动的、最好的掩护!
“去哪儿?!”唐飞被她拉着,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地狂奔,压低声音问道。
“服务器机房!”陈婧的回答,清晰而果断,“你刚才那个推论,我需要验证!如果核心真的是个‘生物体’,那它的供能和维生系统,在物理拓扑图上,一定有迹可循!”
两人就像两只最敏捷的夜行动物,凭借着陈婧对地形的熟悉,在黑暗中飞速穿行。他们绕开主干道,穿过一条条狭窄的管线通道,完美地避开了那些正从混乱中逐渐恢复过来的安保人员。
系统宕机的时间,极其宝贵,可能只有十几秒,甚至更短。
他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几分钟后,他们气喘吁吁地,抵达了A区服务器机房的门前。这里的门禁系统,同样陷入了瘫痪。
陈婧一脚踹开虚掩的大门,两人闪身而入。
机房内,应急电源已经启动,一排排巨大的服务器机柜上,闪烁着幽蓝色的指示灯,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风扇的嗡鸣声,在这里汇聚成了一片低沉的、令人心安的交响乐。
“快!”陈婧立刻反锁上门,同时警惕地守在门口,为唐飞警戒,“找物理拓扑图!”
唐飞也不废话,他冲到机房中央的总控制台前,双手如同幻影般在键盘上敲击起来。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入侵,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调出他需要的资料。
“有了!”
几十秒后,一张巨大而复杂的、整个新长安市城市网络的物理拓扑图,被调取了出来,投射在了墙壁巨大的显示屏上。
那是一张由无数光点和线路构成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地图。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服务器节点;每一条线路,都代表着一条物理光缆。
“不可能……这不可能……”唐飞看着眼前的拓扑图,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所有的节点都在这里了,市政、金融、交通、警备……它们都是通过公共交换机房进行连接的,没有……没有任何独立的、可疑的节点……”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陈婧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别看那些亮的。”
“看看那些……不亮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唐飞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了那些璀璨的、代表着已知网络的光点,投向了地图边缘那些被他下意识忽略的、广袤的黑暗区域。
他迅速调整了显示参数,将所有“未激活”和“权限外”的节点,都强制高亮显示。
下一秒,一个孤零零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节点,在拓扑图的左下角,一个他从未注意到的位置,悄然浮现。
这个节点,像一座孤悬海外的岛屿,它没有通过任何公共光缆,与城市主干网络相连。它拥有着独立的、未被标记的供电线路,拥有着一套独立的、内部循环的冷却系统。
它就像一个不存在于这张地图上的、幽灵般的隐藏区域。
而在它的标签上,用一行小小的、几乎无法看清的德语,标注着它的名称。
【生物实验区】
唐飞的瞳孔,瞬间放大。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头顶。
他颤抖着手,放大了那个区域的详细信息。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份独立的、功率大到恐怖的供电协议。
看到了那套独立的、精密到变态的液氮深冷循环系统。
看到了那条与市第一生物基因库,连接的、绝密的地下生物样本传输通道。
仪式的物理核心,找到了。
“陈婧……”唐飞转过头,看着门口的伙伴,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机房的照明系统,恢复了正常。
外面,也传来了卫兵们恢复秩序的、急促的脚步声。
系统,恢复了。
他们,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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