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琮离了慈宁宫,面上的温润笑意便淡了下去,桃花眼底凝着一片深思。太后方才那番看似闲话家常的试探,他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深意?母后终究是起了疑心,虽未点破,但那句“不像你平日万事筹谋周全的性子”和特意提起佳喻遇刺,已是敲打。
他步伐未停,心中却已飞速盘算起来。太后既已留意,即便他应对得当,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以母后的性子,绝不会就此罢休。下一步,极有可能就是亲自见一见秦佳喻。
“影七。”他低声唤道,声音消散在宫墙间的微风里。
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半步距离,如同他的延伸。“殿下。”
“加派人手,暗中护着丞相府偏院,尤其是二小姐的安危。非生死关头,不得暴露。若有慈宁宫的人前往探查,第一时间报我。”云琮吩咐道,语气沉稳,“另外,让影九设法留意慈宁宫近期的动向,特别是关于召见命妇或官家小姐的懿旨。”
“是。”影七领命,瞬间又隐没不见。
云琮轻轻吸了口气,目光掠过朱红宫墙,望向丞相府的方向。他能做的,是在暗处织就一张保护网,但明面上的风浪,终究需要她自己去面对。而他相信,以她的聪慧和冷静,足以应对。只是……想到她要被卷入这深宫试探的漩涡,心中便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怜惜。
果然,不出两日,一道懿旨便送到了丞相府。
来的并非声势浩大的仪仗,只是一位慈宁宫颇有体面的管事嬷嬷,带着两名小宫女,态度谦和却自带宫中威仪。
丞相秦淮闻讯亲自出迎,心中却是惊疑不定。太后娘娘为何突然会对他那个几乎被遗忘的二女儿感兴趣?联想到前几日的北狄死士事件,他心中警铃大作。
“秦相爷安好。”管事嬷嬷笑吟吟地行礼,“太后娘娘近日宫中烦闷,想着寻些年纪相当的官家小姐们说说话,解解闷。听闻府上二小姐性情……娴静,她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故特命奴婢前来,请二小姐明日未时初刻,入慈宁宫觐见。”
秦淮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一派受宠若惊:“太后娘娘垂爱,是小女的福气。只是小女自幼长于偏院,见识浅薄,规矩粗疏,只怕冲撞了娘娘凤驾……”
“相爷过谦了。”嬷嬷笑着打断,话却说得不容置疑,“太后娘娘最是慈和,不过是想找年轻人说说话儿罢了。二小姐只需按时前往即可,娘娘不会苛责。”
话已至此,秦淮只得躬身应下:“是,臣遵旨。有劳嬷嬷了。”
送走宫使,秦淮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立刻唤来管家:“去,把二小姐叫来。”
偏僻小院内,秦佳喻正对着几份刚从京郊矿场送来的新矿石样本做初步检测,轻黛在一旁帮着记录数据。
听到太后召见的消息,秦佳喻握着镊子的手微微一顿,琥珀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了然。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放下工具,净了手,神色平静地对忐忑不安的轻黛道:“无妨,不过是去见见太后。”
“小姐,那可是太后娘娘!宫里规矩大,万一……”轻黛急得眼圈都红了。
“没有万一。”秦佳喻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去把我那件湖蓝色的素净衣裙找出来。”
她随管家来到书房,秦淮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
“太后懿旨,召你明日入宫。”秦淮开门见山,语气深沉,“你可知为何?”
秦佳喻垂眸,声音平稳无波:“女儿不知。许是前几日府中遭袭,惊动了宫闱,太后娘娘慈心垂问?”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秦淮盯着她看了片刻,试图从她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些破绽,却一无所获。他只能沉声告诫:“明日入宫,谨言慎行,恪守规矩,不得有任何行差踏错。太后问什么,便答什么,不该说的,一字也不许多言。莫要为你自己,也为相府惹来祸事。”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秦佳喻福身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依旧淡漠。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淮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女儿,似乎真的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十分不悦。
翌日,未时初刻。
秦佳喻乘着相府安排的青帷小车,准时抵达宫门。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颜色清雅,既不过分素净失礼,也不显张扬。发髻梳得简单整齐,只簪了一支玉簪,略施薄粉,并无多余首饰。她低眉顺眼,跟着引路的内监,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边缘的慈宁宫。
她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皇宫虽威严肃穆,但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需要谨慎应对的“特殊实验室”或“谈判场”。她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可能的问答,以及需要严守的底线——绝不能暴露“萧先生”的身份以及与云琮合作的深度。
踏入慈宁宫正殿,一股混合着檀香和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陈设华丽而不失雅致,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秦佳喻依着规矩,跪下行大礼:“臣女秦佳喻,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清亮平稳,不见丝毫颤音。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上方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女声。
秦佳喻依言缓缓抬头,目光谦恭地垂落,并未直视凤颜。
太后打量着跪在下方的少女。身量纤细,姿态恭顺,穿着打扮恰到好处地符合她不受宠庶女的身份。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秦佳喻那双抬起眼眸时,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果然是一双罕见的琥珀色眼瞳,清澈剔透,如同上好的蜜蜡。但更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没有预想中的怯懦惶恐,也没有刻意讨好的小心翼翼,只有一片近乎淡漠的平静,仿佛一汪深潭,映不出周遭的富丽堂皇,也映不出她这位太后的威严。
这份超乎年龄的沉静,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果然生了一双好眼睛。”太后笑了笑,语气慈和,“起来说话吧。赐座。”
“谢太后娘娘。”秦佳喻谢恩,起身,在宫娥搬来的绣墩上浅浅坐下,脊背挺直,姿态端庄却并不僵硬。
“不必拘谨。”太后语气随意,如同寻常长辈般问道,“听闻前几日,你院里遭了贼人?可受了惊吓?身子可大好了?”
开始了。秦佳喻心中了然,面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后怕与感激:“回太后娘娘,托陛下和娘娘洪福,府中护卫来得及时,臣女并未受伤,只是当时确实受了些惊吓,如今已无大碍了。劳娘娘挂心,臣女惶恐。”
“没事便好。”太后点点头,看似关切地询问了几句当晚的情形。
秦佳喻的回答与那日对秦淮所说一致,将功劳归于护卫,将迷药效果归为“贼人自己不慎”,言语间将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一个侥幸逃脱、至今心有余悸的深闺弱女。
太后听着,面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心中却暗自称奇。这丫头说话条理清晰,语气恰到好处,该害怕时害怕,该感激时感激,竟挑不出半点错处。若非早有疑心,几乎真要被她这副模样骗过去。
又问了些日常起居、读什么书、可有习女红之类的问题,秦佳喻一一谨慎作答,答案中庸平常,绝不出挑,也绝不犯错。
殿内一时气氛看似融洽和谐。
太后端起茶盏,轻轻用杯盖拨弄着浮叶,似是不经意地换了个话题:“哀家听说,越王殿下此次能迅速破获逆案,似乎也得了一些旁的助力?京城里似乎有位能工巧匠,颇有些本事?”
来了!真正的试探来了!
秦佳喻的心猛地一提,但脸上依旧是那副略带茫然的神情,她微微偏头,仿佛仔细想了想,才谨慎地回道:“回娘娘,臣女久居深闺,对外间之事知之甚少。只听闻越王殿下英明神武,破获了大案,为朝廷除了一大害。至于能工巧匠……臣女并未听闻。”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将自己隔绝在这些事情之外。
太后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的探究却更深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人清晰的通传声:“启禀太后娘娘,镇国公府沈梦溪小姐前来给娘娘请安。”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道:“这丫头来得倒是巧,快让她进来。”
只见一名身着鹅黄色骑装、英姿飒爽的少女大步走了进来,她容貌明艳,行动间带着一股洒脱之气,正是镇国公嫡女沈梦溪。
“梦溪给太后娘娘请安!”她声音清脆,行礼也带着几分干脆利落。目光一转,看到坐在一旁的秦佳喻,她脸上立刻露出真切的笑容,“咦?秦二小姐?你也在呀!”
太后故作惊讶:“哦?梦溪认识秦二小姐?”
沈梦溪快人快语,笑着对太后道:“回娘娘,认识的!前些日子在平阳侯府的赏花宴上,我嫂嫂带着小侄儿也去了。谁知那调皮孩子差点落水,当时情况危急,大家都慌了神,还是秦二小姐挡在了我嫂嫂和侄儿的前面!我嫂嫂感激得不得了,一直说要好好谢谢秦二小姐!”她说着,又转向秦佳喻,眼神明亮透着友善,“一直想去府上道谢,又怕唐突了。今日碰巧遇上了!”
秦佳喻起身,微微屈膝,态度依旧谦逊:“沈姐姐言重了。我不过是恰巧救了宝儿,当时任谁在场都会伸手相助的,不足挂齿。”
太后看着两人的互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好奇。原来还有这层渊源。沈梦溪性格爽直,爱憎分明,她这般热情态度,可见对秦佳喻是真心感激和好感。这倒是有趣。
“原来如此。佳喻还做过这等善事,真是个好孩子。”太后从腕上褪下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递给身旁嬷嬷,“赏给秦二小姐,压压惊,也当是哀家替梦溪她嫂子谢谢你了。”
这赏赐突如其来,意义却微妙。既是褒奖救人之举,似乎又隐隐与前日的“受惊”关联起来。
秦佳喻心中警醒,立刻跪下谢恩:“臣女不敢当娘娘如此厚赏。救人只是本分,实在当不起……”
“哀家说当得起就当得起。”太后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收下吧。”
“谢太后娘娘恩赏。”秦佳喻只得恭敬接过那只触手温润却仿佛重若千钧的镯子。
沈梦溪显然没想那么多,只为秦佳喻高兴:“娘娘赏的可是好东西!秦二小姐你就收着吧!”
太后看着眼前一幕:一个明艳活泼,真诚热情;一个清冷淡定,宠辱不惊。性格迥异,却因一桩意外有了交集。而自己那个心思深沉的儿子……他的异常,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殿内的气氛因为沈梦溪的到来变得更加活络,太后也不再追问那些敏感话题,仿佛真的只是闲话家常。
然而,秦佳喻却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在她和沈梦溪之间流转,那审视并未停止,反而因为这段“旧识”关系的插入,变得更加复杂难辨。
她微微摩挲着腕上刚刚被赐予的翡翠玉镯,冰凉润泽。太后的赏赐,是恩典,也是提醒,更是一种无声的标记——她,秦佳喻,已经正式进入了皇宫最高权力圈的视野。
而太后的试探,绝不会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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