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赤月盟深处,一座依山而建的秘密工坊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巨大的山洞被火把和炉火映照得忽明忽暗,焦炭与金属混合的刺鼻气味中,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一个月了。
墨先生负手立在阴影处,墨蓝色的眼眸紧盯着石台中央那块暗灰色的钢材。它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朴实无华,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蔑视着周围所有人的努力。
这三十个日夜,他动用了赤月盟所有的力量,几乎将西域各部族顶尖的匠师都网罗至此。来自雪山部族,以锻造雪纹钢闻名的大宗师阿史那,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能剖析其奥秘;来自大漠绿洲,掌控火候如臂使指的乌苏雷,声称没有他熔炼不了的金属;还有那些精于辨矿、金石之学的老者,无一不是各自领域的翘楚。
起初,工坊内充斥着兴奋与躁动。阿史那动用祖传秘技,将钢材浸泡在特制药液中三天三夜,结果那金属纹丝不动,反而崩坏了他珍若性命的“寒星”刻刀。乌苏雷砌起特制焦炭炉,将炉温催至足以熔化石头的青白色,那块钢材烧得通红,取出后承受百斤重锤全力一击,竟连一丝凹痕都未曾留下,反震之力却让乌苏雷虎口崩裂。
随后,更精巧的方法被尝试。强酸腐蚀、磁石探测、内力震荡波冲击……甚至有人翻出残缺古籍,提出“合金”设想,尝试用各种已知金属按不同比例熔合,结果炼出的东西不是脆硬易碎,就是柔软不堪,与那样品展现的刚柔并济判若云泥。
挫败感像瘟疫般蔓延。争论、指责、乃至一些近乎荒诞的秘法被提出来尝试——血祭、玄冰淬火……结果只是徒劳。工坊内的气氛从热烈到焦躁,再到如今的死寂。炉火还在燃烧,风箱偶尔发出无力的喘息,但那些曾经眼高于顶的匠师们,如今大多只是颓然坐着,眼神空洞,或是不甘地、反复地摩挲着手中失败的作品,脸上写满了茫然与疲惫。
墨先生的目光从那些垂头丧气的匠师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那块依旧如初的钢材上。就在这时,秦佳喻那张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琥珀色眼眸的脸,以及她当时那平静却笃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回响起来: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墨先生一句。此物虽好,但其冶炼之法,涉及独门秘技与特殊条件,非人力所能轻易揣度。即便将此物拿去,天下间,也绝无人能仿制得出分毫。”
当时听来,只觉此女语气傲然,或许有夸大之嫌。此刻回想,那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中了他此刻面临的现实。她不是警告,而是在陈述一个她早已预见的事实。
一股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震动,悄然爬上赫连朔的脊背。她不仅有能力弄到这远超时代的钢材,更对其特性了如指掌,甚至能精准预言他们倾尽全力也无法仿制的结局!这份认知,这份仿佛洞悉一切的冷静……这个杏林春的东家,绝不仅仅是一个有些门路的药商那么简单!
他紧紧攥住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挫败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但另一种更加炽烈、更加不容动摇的决心也随之升腾而起。既然仿制之路已被证明是绝路,那么,那个手握钥匙的女人,就成为了他唯一、也必须紧紧抓住的希望!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火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那双墨蓝色的眼眸深处,风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决断。
资格最老的锻造宗师摩诃多,在几人搀扶下,步履蹒跚地上前,声音干涩沙哑:“盟主……老朽……我等……有负所托。此物……非人力所能及。其冶炼之法,已非技艺,近乎……道。我等……无能为力。”
墨先生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伸手,再次拿起那块冰冷沉重的钢材,指尖传来的触感无比清晰。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紧紧攥着这块让他和他的工匠们尊严扫地的金属,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工坊的石壁,望向了胤朝京城的方向。
“传令,”他转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每个垂头丧气的匠师耳边响起,“满足杏林春东家的一切要求!通商文书,必须尽快拿到!”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们要的,早已不是这块冰冷的铁疙瘩。而是制造它的人,是那条能持续得到它的路!从今日起,赤月盟在西域的未来,系于她一身!”
这块小小的钢材,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铁壁,彻底击碎了他们仿制的妄想,却也无比清晰地指明了他们唯一的前路——那个远在胤朝京城,神秘而强大的杏林春东家,秦佳喻。
数日后,一份加盖了越王府与户部联合印鉴的通商文书,经由轻黛之手,递到了阿尔坦面前。
阿尔坦迫不及待地展开,哈桑也立刻凑上前,两人脸上的期待之色在阅读文书内容时,渐渐凝固,最终化为难以掩饰的错愕与不满。
“这……关税竟比以往高了一倍有余!”阿尔坦指着其中一条,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还有这些药材名录,沙蛇藤、鬼面菇、赤焰草……这些以往都可交易的,如今全被列为禁药,不得出入关隘!这、这哪里是通商文书,这分明是……”
“阿尔坦。”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一直静坐旁观的墨先生缓缓起身,从阿尔坦手中接过那份文书,目光快速扫过那些苛刻的条款,墨蓝色的眼眸中却并未掀起太多波澜,反而掠过一丝了然。
他轻轻将文书放在桌上,指尖在那越王府的印鉴上若有若无地拂过,抬眼看向侍立一旁的轻黛,语气温和:“有劳雨儿姑娘回复东家,赤月盟,接受这份文书的所有条款。盟主感念东家为此事费心,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示意哈桑,哈桑虽面色不豫,还是依言又奉上一个小锦盒,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流光溢彩的西域宝石。
轻黛依着秦佳喻事先的吩咐,收下锦盒,神色不变:“墨先生的话,奴婢一定带到。东家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往后……总有转圜的余地。”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赫连朔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精光。他微微颔首:“东家高义,赤月盟铭记。”
送走轻黛,阿尔坦终于忍不住急道:“墨先生!这文书条件如此苛刻,我们利润大减,许多紧俏货物也无法运送,这……”
赫连朔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文书上,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阿尔坦,你的眼光,还是只停留在那些金银和普通货物上。”他拿起文书,指尖点了点那醒目的越王府印鉴,“关税高低,禁药多寡,都是细枝末节。重要的是,我们拿到了这份由越王云琮亲自核准的凭证!有了它,我们的商队便能光明正大地出入胤朝边境,这便是我们过去耗费多少心力也无法企及的关键一步!”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胤朝京城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充满野心:“那位秦东家说得对,规矩是死的。只要这条通路打开,人在其中运作,今日的禁药,未必不能成为明日的常物;今日的高关税,未必不能找到规避之法。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必须牢牢抓住秦佳喻这条线!”
他转过身,墨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她不仅能弄到我们梦寐以求的钢材,更能影响到越王云琮,为我们争取到这份看似苛刻实则意义非凡的文书。她的价值,远超你们的想象。抓住她,借助她的手,我们才能真正触碰到云琮军队的核心,得到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些许钱财损失,何足挂齿?”
阿尔坦与哈桑面面相觑,虽仍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赫连朔看得更远。
丞相府,书房。
烛火摇曳,秦淮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坐在下首,神色淡然的秦佳喻,眉头微蹙。
“佳喻,”他沉吟片刻,语气带着几分少见的凝重,“为父听闻,你近日与西域来的商人,往来颇为密切?”
秦佳喻抬眸,琥珀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清澈见底,语气平静无波:“父亲消息灵通。不过是杏林春和他们有些药材生意上的往来罢了。”
“当真只是药材生意?”秦淮的目光带着审视,“如今越王殿下主理西域事务,风头正紧,对往来商队盘查极严。你一个女儿家,与那些西域商人接触过密,恐惹人闲话,若是不慎卷入什么是非,引得越王殿下猜疑……”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明说,但担忧之意显而易见。他虽不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却也不愿她给丞相府招来祸端,尤其是牵扯到那位手握重兵、圣眷正浓的越王。
秦佳喻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她自然听懂了父亲的弦外之音,是怕她行为不检,或者牵扯进不该牵扯的事情,连累家族。
“父亲多虑了。”她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杏林春做的皆是正经买卖,账目清晰,药材来去皆有迹可循。越王殿下明察秋毫,岂会因女儿做些小本生意便无端猜疑?至于闲话……”她顿了顿,语气更淡了几分,“女儿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人言?”
她站起身,微微福礼:“若父亲没有其他吩咐,女儿先行告退,药坊还有些琐事需处理。”
看着她离去时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疏离,秦淮眉头皱得更紧。他这个女儿,自从落水醒来后,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她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担忧,也不在意可能引来的猜忌,那份冷静,甚至带着点……有恃无恐?
秦淮揉了揉眉心,心中暗叹。他只希望,这一切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京郊别院。
秦佳喻将丞相府中的对话当作趣事说与云琮听。
云琮低笑,将她揽入怀中:“看来秦相是怕你被我这个‘越王’猜忌治罪。”他指尖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他若知道,他女儿不仅不怕被我猜忌,还是与我合谋,给他担心的那些‘西域商人’下套的主使,不知会作何感想。”
秦佳喻靠在他胸前,懒懒地道:“他如何想,与我何干?”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在他眼中,只有丞相之位才是最重要的。”
云琮听出她话中那细微的情绪,手臂紧了紧,无声地给予安慰。他转换了话题:“墨先生那边,果然如你所料,更在意的是文书本身带来的通路,而非具体条款。他这颗棋子,已经彻底落在了我们为他画好的格子里。”
“他自以为抓住了关键的线头,”秦佳喻抬眼,琥珀色的眼眸中光华流转,冷静而睿智,“却不知,这线头连接着的,是我们早已为他编织好的罗网。接下来,就看他会顺着这条‘通商之路’,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了。”
夜色深沉,棋盘之上,看似各自落子,实则所有的明线暗线,都已悄然串联,只待那最终收网的时刻。而执棋之人,依旧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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