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在万众瞩目与暗流涌动中到来。这一日,碧空如洗,惠风和畅,连带着偌大的胤朝京城都仿佛比往日更添了几分鲜亮色彩。一队身着绛紫色礼服、手持旌节符牌的宫中内侍,簇拥着掌案太监,仪仗森严地出了宫门,那卷象征着无上荣宠的明黄圣旨被恭敬地捧在手中,穿过熙攘繁华的御街,直抵位于城东的丞相府。
沿途百姓早已听闻风声,纷纷驻足观望,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瞧这阵仗,定是越王殿下与秦二小姐的赐婚圣旨到了!”
“了不得啊!丞相府的二小姐,这便是一步登天,成了亲王正妃了!”
“听闻那位二小姐以往声名不显,没想到竟有这般造化……”
“嘘……慎言,贵人之事,岂是我等可妄议的。”
各种羡慕、好奇、猜测的目光追随着仪仗,直到那朱漆铜钉的相府大门缓缓洞开。
丞相府内,早已是香案高设,锦毡铺地。以秦淮为首,夫人林氏、庶女秦佳韵以及府中有头有脸的管事、仆从,皆按品阶着大妆吉服,黑压压地跪伏在正厅前宽阔的庭院中。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一种无形的紧张,唯有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衬得场面愈发庄严肃穆。
秦佳喻穿着一身符合规制的浅碧色缠枝莲纹缎裙,墨发简单地绾起,簪着一支素银簪子,跪在女眷队列的前方。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弯淡淡的青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那双独特琥珀色眼眸中可能流转的任何情绪。轻黛跪在她身后稍远的位置,心跳如擂鼓,手心里全是汗,却拼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不敢给小姐丢半分脸面。
掌案内侍总管立于香案之前,目光扫过下方恭敬跪伏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展开那卷明黄绫锦,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清晰地回荡开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丞相秦淮之女秦佳喻,毓质名门,性秉柔嘉,克娴内则,淑德含章。今越王云琮,朕之皇弟,宗室懿亲,英华俊逸,功在社稷,当择贤女与配。尔秦佳喻,品貌端方,慧质兰心,特指婚于越王为王妃。允称良匹,深惬朕心。着钦天监择吉日,礼部具仪,备物典册,择期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臣(臣妇、臣女)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叩谢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打破了之前的死寂。
秦淮双手平举,微微颤抖着,却稳稳定地接过了那沉甸甸、象征着天家恩宠与未来无限可能的明黄卷轴。这一刻,他心中浪潮翻涌,五味杂陈,这个他忽视了十几年的庶女,竟一朝之间,乘风直上,成为了尊贵无比的越王正妃!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他有些眩晕。这无疑将极大地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带来前所未有的显赫与便利,连带着整个秦氏一族都可能因此水涨船高。然而,福兮祸之所伏,这份荣耀也像一把双刃剑,意味着秦家从此将彻底与云琮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抬眼,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已然站起身,依旧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的女儿。这个女儿,心思深沉,手段莫测,他似乎……从未真正看清过。
林氏在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她并非恶毒主母,以往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虽谈不上喜爱,却也暗中给过些微不足道的接济,此刻确有几分替她苦尽甘来、得遇良人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和一丝隐忧——佳喻身份骤变,日后这相府后院,乃至她这嫡母的地位,又当如何自处?
秦佳韵随着众人起身,垂眸敛衽,姿态优雅。她曾是风光无限的平阳侯世子妃,享受过众星捧月的尊荣,然而夫家一朝倾覆,她虽因是出嫁女未被牵连过甚,却也从此跌入谷底,尝尽世态炎凉。如今,眼见这个自幼便被自己隐隐轻视的庶妹,竟一跃成为了连父亲都要仰仗、地位远超自己巅峰时期的亲王正妃,说心中毫无波澜,那绝对是自欺欺人。但她很快便深吸一口气,将这点不适强行压了下去。她秦佳韵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眼下形势比人强,父亲明显要倚重佳喻,整个秦家的风向都已改变,她若还沉浸在过往的优越感或是无谓的嫉妒中,那才是真正的愚蠢。她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甚至努力在唇角勾勒出一抹看似真诚的、带着祝福意味的浅笑。
“二小姐,恭喜了,日后便是尊贵的越王妃了。”内侍总管笑容可掬地走上前,对着已站起身的秦佳喻拱手道贺,态度比往日面对皇子公主时还要客气几分。
秦佳喻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谢礼,声音清浅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有劳公公奔波。”她脸上并无寻常女子接获赐婚圣旨时的狂喜、激动或是娇羞不胜,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与淡然,仿佛这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惊天恩宠,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件预料之中、水到渠成的事情。这份与年龄、身份全然不符的镇定,让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起伏的内侍总管心中也不禁暗暗称奇,对这位未来的越王妃,更添了几分谨慎与重视。
圣旨下达,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之前传闻更迅猛、更确凿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府邸。正式的官方文书,彻底坐实了所有的猜测,也点燃了新一轮的明暗反应。
镇国公府内,沈巍在接到宫中正式传来的消息后,只是独自在书房静坐了片刻,指尖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最终,他唤来管家,语气平静无波地吩咐道:“按最高规格,备一份厚礼,以镇国公府的名义,送往相府,贺秦二小姐大喜。” “是,老爷。”管家领命而去。沈括下朝回府,听闻父亲已做出决定,虽明白这是大局为重的做法,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闷。他脱下官帽,递给上前伺候的侍女,语气有些硬邦邦地对沈巍道:“父亲,礼数儿子明白自会周全。只是……”他未尽之语里,多少还是带着点因自家妹妹“落选”而感到的意难平。
沈巍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闻言并未睁眼,只是淡淡道:“只是什么?觉得我沈家女儿,竟不如一个丞相府的庶女?”
沈括没有直接回答,但沉默本身已是一种态度。
就在这时,沈括的妻子王氏端着一盏刚沏好的参茶走了进来。她容貌温婉,举止端庄,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沈巍手边的茶几上,柔声道:“父亲,先用盏参茶定定神。” 随即,她转向自己的丈夫,见他面色不愉,心中已明了缘由。
王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对沈巍和沈括说道:“父亲,夫君,有些话,儿媳本觉得不必特意提起,但见你们心中似乎仍有芥蒂,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说一说。”
沈巍缓缓睁开眼,看向儿媳。沈括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王氏目光中带着清晰的后怕与感激之情,缓缓道:“父亲,夫君,你们可还记得,去年在平阳侯府的那场赏花宴?”
沈括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沈巍则点了点头,那场宴会他有些印象,当时许多京中权贵都在场。
“那日,宝儿也跟着我去了。”王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在水榭边,宝儿贪玩,不小心把鞠球掉进了湖里。他急着去够,扒在栏杆上,那栏杆瞧着就不甚牢固!我当时心一慌,脚下被裙摆绊住,竟直直朝着宝儿扑倒过去!”
沈括闻言,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什么?!我怎从未听你提起?!” 沈巍也坐直了身体,神色凝重。
王氏心有余悸地点头,继续道:“当时情形万分危急!我若撞上宝儿,我们母子俩极可能一同栽进那深不见底的湖水里!周围的人都吓呆了,来不及反应。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那位秦二小姐!”
她语气激动起来:“她离得最近,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冲了过来!我看得真切,她跑得急,甚至被自己的裙摆绊得踉跄,可她不管不顾,扑到宝儿身后,是想把他拉开!结果……结果她自己却因冲得太猛,重心不稳,左肩狠狠撞在了那腐朽的栏杆上!”
王氏仿佛又看到了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我听见‘咔嚓’一声,栏杆断了!木屑飞溅!秦二小姐痛得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被带得往前栽,眼看也要落水!幸好……幸好当时越王殿下也在附近,身手极为了得,电光火石间先一把捞开了宝儿,另一只手又及时抓住了秦二小姐的胳膊,这才将她从湖面拉了回来!”
她看向沈巍和沈括,眼中已泛起点点泪光,满是感念:“父亲,夫君,若非秦二小姐那不顾自身安危的一扑一挡,缓冲了冲力,给了越王殿下救援的瞬间,宝儿和我……后果不堪设想啊!后来我才知道,秦二小姐的左肩撞得极重,休养了许久才好。可她事后对此事绝口不提,我送去谢礼和伤药,她也只收了寻常药材,只说不过是碰巧,让我不必挂心。”
王氏恳切地说道:“父亲,夫君,秦二小姐于宝儿,于我,有救命之恩!她当时那般情急笨拙,绝非作伪,那是真真正正不顾自身安危的善举!这般心地仁善、临危勇敢的女子,越王殿下倾心于她,何奇之有?我们沈家,蒙此大恩,不说倾力回报,但至少,不该因一桩未曾言明的旧日心思,而对她的良缘心存芥蒂。这不仅非君子所为,更是愧对她当日舍身相救的恩义!”
这一番详尽而惊心动魄的叙述,如同重锤敲在沈括心上。他想象着当时妻儿命悬一线的场景,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再想到秦佳喻为此身受重伤,之前那点因妹妹而产生的意难平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惭愧与感激。他看向妻子,语气充满了后怕与歉疚:“竟……竟发生过如此凶险之事!你为何瞒我至今!”
王氏温言道:“秦二小姐不欲张扬,我便也依从她的意思。今日若非见你们因婚事心结难解,我本打算将这份感激永远放在心里。”
沈巍沉默良久,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更有释然和敬意。他沉声道:“你说得对。是老夫……狭隘了。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这位秦二小姐,品性高洁,仁勇无双,堪为女子楷模。越王能得此佳偶,是他的眼光,亦是他的福气。” 他转向沈括,语气斩钉截铁:“此事休要再提!我沈家,当真心实意,贺此良缘!”
“是,父亲!儿子明白了!”沈括心悦诚服,郑重应下。
沈梦溪得知父兄态度彻底转变后,更是亲自去了库房,细心挑选了一对质地温润、毫无瑕疵的羊脂玉如意,又亲自斟酌词句,写了一份措辞得体、祝福恳切的贺帖,命心腹之人连同礼物一并送去。她这般坦荡大方、毫不介怀的态度,也让最后一点不和谐的声音消散于无形。
然而,朝堂之上,水面下的暗涌却因此事而更加湍急。那些素来与秦淮政见不合、明争暗斗多年的官员,尤其是以吏部尚书周廷为首的一派,在散朝后惯例的小聚中,一个个脸色阴沉得如同窗外骤然聚集的乌云。
雅间内,酒菜香气氤氲,却驱不散那股压抑的气氛。周廷将手中的酒杯重重顿在黄花梨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酒液都溅出了几分。“圣旨已下,木已成舟!秦淮这老匹夫,倒是走了天大的好运道!本以为平阳侯世子倒台,他便没有了倚仗,没想到一个多年默默无闻的庶女却入了越王的青眼。”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身旁一名心腹御史立刻附和,忧心忡忡道:“尚书大人,如今秦越两家联姻,一文一武,顶尖势力结合,其势已成!我们日后在朝中,恐怕更要处处受制,仰其鼻息了……”
另一名官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焦躁,压低声音道:“绝不能坐以待毙!越王本身便军权在握,在军中威望极高,如今又得文臣之首为岳丈,如虎添翼!陛下虽对其信任有加,兄弟情深,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帝王心术,最是难测,这功高震主、权势过盛的猜忌之心,岂会因是胞弟就全然没有?我们或许……可以从此处着手,徐徐图之。”
“慎言!”周廷立刻警惕地打断他,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严厉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压得更低,“隔墙有耳!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缜密谋划,绝不可操之过急,授人以柄!眼下,且让他们风光几日。我们需静心等待,耐心寻找时机与破绽。” 众人闻言,虽心有不甘,也只得纷纷点头称是,将满腹的忧虑与算计暂且压下。
而与丞相府骤然热络起来的官员们,则几乎是踩着点般地携带着各式珍玩古画、珠宝玉器上门道贺。相府门前一时间车水马龙,门槛几乎要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踏破。秦淮身着常服,在花厅接待各方来客,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言辞圆滑,既不因这门婚事而显得过于张扬得意,也不刻意疏远冷落前来示好的官员,依旧维持着他那几十年官海沉浮历练出的老狐狸做派,让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想法。
在这外界纷扰不断、或真心或假意的道贺声中,云琮再次来到了杏林春。这一次,他并非往常的微服简从,而是身着正式的亲王朝服,玉带蟒袍,仪仗齐全,表明了极其郑重和正式的态度。
杏林春后院内,依旧药香悠悠,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秦佳喻正站在一排新制成的丸药前,手持药匙,仔细检查着成色与干燥程度。听得熟悉的、却比往日更显沉稳的脚步声,她并未立刻回头,直到将那匙药粉轻轻放回瓷盘,才缓缓转过身。
“圣旨已下,佳喻。”云琮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细微的绒毛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发着柔和的光。他目光灼灼,里面盛满了如愿以偿的深切喜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害怕她会反悔的紧张,“从此,你便是我云琮,名正言顺、昭告天下的未婚妻子了。是未来的越王妃。”
秦佳喻放下手中的药匙,抬眸看他。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眸,在明亮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吸纳一切光芒的奇异光泽。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反应,平淡得近乎吝啬。
云琮见她如此平静,与外界因这桩婚事掀起的滔天巨浪形成鲜明对比,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她的特别所吸引的悸动。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如同上好的玉石。他低笑道:“我的越王妃,似乎对这足以令京城九成贵女疯狂的荣耀,并不十分激动?连一丝新嫁娘的羞怯都寻不见?”
秦佳喻任由他温热干燥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微凉,既未挣脱,也未迎合。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颗平日里隐藏得极好的俏皮虎牙若隐若现:“那么,殿下希望我如何表现?是应该激动得涕泪交加,语无伦次?还是应该欢呼雀跃,绕着这院子跑上几圈?或者,如寻常闺秀般,满面羞红,不敢抬头?”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几不可辨的调侃,目光直视他深邃的桃花眼,“圣旨,不过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是给外界的一个交代。关键在于……”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清浅,却字字清晰,“殿下之心,是否如初。亦如我之心,是否依旧。”
云琮心中猛地一动,如同被最纯净的泉水洗涤过。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握紧了她的手,力道坚定而温暖,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如同在神明面前起誓:“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云琮此生,绝不负秦佳喻。此心此意,苍天为证,永如今日,至死方休。”
他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掷地有声,带着千军难易的沉重。秦佳喻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认真与情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反手,轻轻地,回握了他一下。动作轻微,却蕴含着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回应。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享受着这置身于风暴中心却难得偷来的片刻宁静与温情。窗外的桂花树已有零星花苞绽放,暗香浮动。
“接下来,恐怕不会一直这般平静。”云琮微微松开她,眉宇间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睿智,分析着局势,“周廷那些人,绝不会坐视我们势力结合而坐以待毙,明枪暗箭怕是少不了。还有西域那边……赫连朔此番受挫,损兵折将,内部又生乱局,依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我们需得时刻警惕,小心提防。”
秦佳喻走到窗边,目光掠过庭院外的青松,投向更高远的天空,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选择了彼此,选择了这条路,便早已料到会有风雨相随。他们若出招,我们接着便是。黑石岭工坊那边,我已让荆离加派人手,严加看守,确保锻造工艺与流程万无一失。至于赫连朔……”她微微侧首,眼中闪过一丝冷静分析的光芒,“他此番损失不小,赤月盟近乎瘫痪,西域内部反对声音不小,他首要之务是清理门户、巩固权力、恢复元气。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前期的周密准备,他不会轻易再对我们动手。这段时间,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可以抓紧时间稳固自身,积蓄力量,同时……”她语气微顿,带着一丝冷然的意味,“或许可以让荆离的人,在西域给他制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让他更加焦头烂额,无暇东顾。”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决策果断冷静,再次让云琮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深深的欣赏。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同一片天空:“好。朝堂之上的风波诡谲,我来应对。工坊的安危与西域暗线的运作,就辛苦你了。前路或许艰险,但只要我们同心,便无所畏惧。”
与此同时,遥远的西域,瑞王府邸深处。赫连朔屏退了所有歌姬舞伶与侍从,独自坐在光线昏暗的书房内。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来自胤朝京城和西域各处的最新密报。跳动的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猛兽。
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份详细报告胤朝皇帝已正式下旨赐婚的密报,目光淡漠地扫过上面“越王妃秦佳喻”那几个刺眼的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怒意都寻不见,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几分自嘲和玩味的笑意。
“越王妃……秦佳喻。”他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划动,留下无形的痕迹,“真是好手段,好运气,好一个……一飞冲天。” 他并未如外界某些人所期待的那般暴跳如雷,或是立刻谋划报复,反而显得异乎寻常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沉寂。
此次东境之局的全面失利,赤月盟这颗重要棋子的暴露与近乎覆灭,以及西域内部那些早就心怀鬼胎、趁机借题发挥、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确实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伤及了些许元气。他赫连朔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狠辣与野心,更有审时度势的理智和能屈能伸的耐心。他深知,在敌人风头最盛、己方力量受损之时,最明智的选择不是冲上去硬碰硬,而是暂时蛰伏起来,像最优秀的猎人一样,耐心地舔舐伤口,恢复体力,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
“乌木扎。”他沉声唤道,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乌木扎应声而入,躬身听命,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传令下去,”赫连朔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西域境内,所有针对那些不安分势力的清理行动,暂缓。以安抚、拉拢、分化为主,先稳住大局,恢复生产与贸易。对外,尤其是对胤朝方向,所有明里暗里的动作,全部停止,转入最深度的静默。没有本王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令者——斩!”
乌木扎微微一愣,有些意外于王爷会选择全面收缩:“王爷,那……秦佳喻和云琮那边?我们难道就……”
“让他们先得意一阵子吧。”赫连朔打断他,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野兽在受伤后蛰伏起来,等待复仇时机的那种极致的耐心与凶狠,“猛兽在发动致命一击前,总是格外安静的。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时间,是恢复元气,是将西域这盘散沙重新牢牢攥在手心!告诉下面所有的人,都给本王收敛起锋芒,潜心发展,积蓄力量!至于秦佳喻……”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份被他随意丢开的密报,眼神幽深如同古井,“她和云琮,给本王带来的‘惊喜’,本王都一一记下了。待本王重整旗鼓,将内部梳理得铁板一块之日,再连本带利,慢慢跟他们算这笔总账!”
“是!王爷!属下明白!”乌木扎心中一凛,彻底明白了王爷的意图。这是要暂避锋芒,卧薪尝胆,图谋后动。他不敢再有丝毫疑问,立刻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前去传达这至关重要的命令。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赫连朔靠回宽大的椅背,闭上眼睛,整个身体陷入阴影之中。赐婚的消息像一根极其细微却无比坚韧的牛毛细针,扎在他心头的某个角落,不算剧烈疼痛,却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存在感,时刻提醒着他此次的挫败和那个让他吃了大亏的女人。但他更清楚,被情绪左右是弱者行为。他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是漫长而耐心的等待,是下一次出手时,必中的把握。
西域的风沙依旧日夜不停地吹拂着这片土地,但来自瑞王府的凌厉锋芒与勃勃野心,却在这一刻,悄然收敛,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平静,等待着下一个合适的时机,以更猛烈、更致命的姿态,席卷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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