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批通过贡献点获得研修资格的二十余名各派精英弟子，在墨小七的引领下，怀着激动、好奇乃至几分忐忑的心情，步入了这片对他们而言如同圣地的区域。
他们没有进入核心区，而是在西山亭旁边，一片特意清理出来的、铺着青石板、周围环绕着静心竹林的空地上。这里灵气充裕，却又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且宁静的修习环境。
数十个蒲团按照某种玄妙的韵律摆放着，所有弟子依序盘膝坐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张清岚坐在龙虎山弟子前列，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朝圣般的虔诚。陈锋与林锐代表蜀山，坐姿如剑，眼神锐利中带着探究。青城山则以刘云逸和赵石为首，两人眼神火热，尤其是赵石，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呼吸，仿佛想将这里每一缕空气都吸入体内。
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张一凡依旧是一身深青色长袍，缓步而来。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在众人前方的蒲团上安然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张年轻而充满渴望的脸。
“今日在此，不讲具体的修炼法门，不传杀伐之术。”他开口，声音平和，却仿佛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我们只谈一个字——道。”
“自然，道很大，也很宽泛。在此，我也就只能讲一下我自己的微薄参悟。”
众人精神一振，屏息凝神。
“你们各家传承，无论符箓、剑诀、丹鼎，追根溯源，皆源于对道的探索与模仿。”张一凡缓缓道，“然而时移世易，传承有缺，后辈往往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执着于枝叶，而忽略了根本。”
他略微停顿，让众人消化这句话，然后继续：“今日，我便与诸位共参一篇先贤遗篇，望能助大家，稍稍触及那根本。”
他没有拿出书卷，只是缓缓吟诵，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清泉流淌过心田：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正是《德道经》的开篇。但在场众人，除了张清岚眼中露出思索与了然，大部分人都是一脸茫然。这些话他们或许听过，但从未有人将其与自身的修炼如此直接地联系起来。
张一凡看着他们的表情，并不意外，开始以最浅显，却又直指核心的方式阐释：
“放下你们脑中固有的概念。道，不是一条固定的路，不是一本写满答案的书。它是天地万物运行的根本规律，是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那个一。它无法被语言完全描述，任何被说出来的道，都已经不是那个永恒不变的道了。”
“对我们修行者而言，无，可以理解为修行之初，体内空空，神识混沌，天地未开的那种状态，是无限的可能；有，则是你们修炼出的第一缕内力，画出的第一道符，感受到的第一丝气感，是万法的开端。”
“所以，要常常守住无的心境，才能观察体会到道的奥妙；也要从有的显化中，去探寻道运行的轨迹和边界。这两者，一体两面，同样玄奥。”
他目光扫过众人：“你们平日修炼，是否只执着于内力增加了几分？剑招熟练了几成？丹药成功了几炉？可曾静下心来，体会过修炼之初那种空白与宁静？可曾在有的成就中，反思过其背后那无形的规律？”
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修行观念上。他们习惯了积累，习惯了变强，何曾如此刻般，去思考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问题？
“现在，忘记你们学过的具体招式、符形、丹诀。”张一凡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只去感受你们功法运行时，体内气机的流转，精神的变化。然后，带着对道的思考，重新运转你们的本门基础功法。”
场中陷入了寂静。弟子们纷纷依言闭目，尝试抛开繁杂的念头，只是去感受。
张一凡的神识如同无形的网络，温和地笼罩全场，细致地感知着每一个弟子体内气息的微弱变化，以及他们精神与这片天地灵气的交互。
他首先走向龙虎山弟子所在的区域。目光落在正在努力摒弃杂念、试图引导内息沟通符纸的张清岚身上。
“清岚。”
张清岚立刻睁开眼，恭敬道：“张先生。”
“你画符之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张一凡问。
“回先生，想的是符形笔触，想的是祖师口诀，想的是驱邪诛魔之念。”张清岚老实回答。
“这便是执着于‘有’了。”张一凡微微摇头，“《德道经》有言：‘致虚极，守静笃。’”
他解释道：“何为虚极？便是将心中一切念头、知识、欲望，都清空，达到极致的虚无空灵。何为静笃？便是守住这份极致的宁静，坚定不移。”
“你试试，画符之前，不再去想任何具体的符形、功效。只是放空心神，让自己达到虚极静笃的状态，然后，让你的精神力，如同清水流淌般，自然地去感知你手中的笔，桌上的纸，周围的气，然后，再动笔。记住，不是驱动，而是引导和共鸣。”
张清岚闻言，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摒弃所有具体的观想和意念，只是放空？这能行吗？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强行压下脑中所有关于符箓的知识，努力让自己进入一种无知无觉、空灵宁静的状态。起初十分艰难，杂念纷飞，但渐渐地，在周围环境和他自身努力的共同作用下，他感觉自己仿佛沉入了一片宁静的深海。
然后，他拿起符笔，蘸上朱砂。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去勾勒符形，只是凭着一种模糊的感觉，让笔尖落在符纸上，精神力如同最轻柔的触手，延伸出去。
下一刻，令他，也令周围所有偷偷关注这边的弟子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似随意落下的笔触，在符纸上划过时，竟然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了完美的弧度！更惊人的是，随着他精神力的自然流淌，笔尖的朱砂隐隐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纯正的乳白色毫光！
虽然一闪而逝，远不如他师兄张清远那日持续得久，但这确确实实是符箓灵光！是他凭借自身力量，在一种全新的状态下引动的！
“成了！我成了！”张清岚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看向张一凡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崇拜与感激，“先生！弟子明白了！‘致虚极，守静笃’，非是消极，乃是容纳天地之机！妙！太妙了！”
他这话依旧文绉绉，但此刻却无人再觉得他装模作样，只有深深的震撼。
张一凡微微颔首，走向蜀山弟子区域。陈锋和林锐早已按捺不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先生，我蜀山剑气，刚猛凌厉，一往无前，与那柔有何关系？”林锐性子急，直接问道。
张一凡看着他，淡淡道：“《德道经》有言：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
“水，至柔，却能穿石破山，无孔不入。气，亦至柔，却能承载万物，无远弗届。”他并指如剑，并未动用星辰之力，只是引动了周围一丝丝灵气，在空中轻轻一划。
没有凌厉的破空声，那一道微弱的灵气轨迹，如同流水般蜿蜒柔软。
然而，当这道柔软的轨迹掠过旁边一块用来点缀的、坚硬的景观石时，石头表面竟悄然出现了一道光滑如镜的切痕！
“看明白了吗？”张一凡散去灵气，“至坚易折，至柔长存。你们的剑气，若只知刚猛，不知蕴藏一丝柔意，便失了变化，失了韧性，更失了‘无有入无间’的渗透之能。试着在运剑时，想象你们的剑气如同水流，可刚可柔，能放能收，不仅斩向敌人的体表，更能如流水般，渗透、震荡其内部。”
陈锋和林锐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块石头上的切痕。他们从未想过，剑道还能如此理解！两人立刻闭目，尝试在体内运转剑诀时，不再追求极致的锋利与速度，而是分出一丝心神，去体会内息流转中的那种“柔”性与“渗透”感。
很快，林锐并指一挥，一道细微的剑气射出，虽不如往日凌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感，击中远处一根竹子时，竹子并未断裂，而是剧烈地抖动起来，竹叶簌簌落下，仿佛内部结构都被撼动！这并非力量更强，而是运用方式发生了质变！
最后，张一凡来到青城山弟子面前。刘云逸和赵石立刻恭敬行礼。
“张先生，我青城的丹道，讲究君臣佐使，火候文武，这……与‘道’有何关联？”刘云逸虚心求教。
张一凡看着他，缓缓道：“《德道经》有言：‘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山谷虚空，却能生养万物，其神妙不死，这便是幽深莫测的玄牝。这生养万物的门户，就是天地的根本。它绵绵不绝地存在着，作用无穷无尽。”
他指向远处的药圃：“丹炉，便是你们的‘玄牝之门’。药材投入其中，并非简单的君臣配伍，火候加减。你们要做的，是成为那谷神，以虚空宁静之心，去感知丹炉内那‘天地根’的萌发，去引导那绵绵若存的生机交汇、升华。火候，不再是你们用内力去强行控制的工具，而是你们与丹炉内灵机交流的语言。用你们的精神，去倾听药液沸腾的声音，去感知灵机融合的光彩。”
刘云逸如痴如醉地听着，以往炼丹时遇到的诸多困惑，仿佛在这一刻都有了模糊的答案。他不再将丹方视为铁律，将火候视为刻度，而是开始尝试，在下次开炉时，将自己的心神沉入其中，去“感受”那一方小天地内的变化。
而赵石，更是福至心灵，他本就对草木生机敏感，此刻听闻“谷神不死”、“天地根”，再联想到那日所见药圃中灵植的勃勃生机，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响，对青城山传承的另一部辅修功法《青木长生诀》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立刻尝试运转，只觉得周身毛孔仿佛都张开了，与周围草木的亲和力陡然提升，吸收那微弱天地精华的效率竟快了一分！
一时间，整个研修场地，各种微弱却真实的异象频现。
龙虎山弟子所在处，偶尔有符纸无风自动，泛起微光。
蜀山弟子区域，剑气不再一味刚猛，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灵动与渗透力。
青城山弟子则气息愈发沉凝，与周围环境的交融感更强。
所有弟子都沉浸在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与感悟之中。他们发现，困扰许久的瓶颈松动了，对自身功法的理解深刻了，甚至引动了属于他们自身传承体系的、微弱却真实的灵光！
这并非张一凡赋予的力量，而是他拨开了迷雾，让他们找到了正确引动自身潜力的钥匙！
张一凡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深邃。他看似在付出，在教导，实则他的收获同样巨大。
通过观察这些弟子在不同理念引导下，体内气息与精神力的精微变化，以及他们如何与各自传承产生共鸣，他如同在阅览一部部活着的、残缺的上古道统演化史。
龙虎山符法对“精神频率”与“天地能量节点”的利用；
蜀山剑诀对“自身能量”与“天地之势”的放大与引导；
青城丹道对“生机灵韵”与“物质转化”的感知与调和……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绚丽的橘红色。第一天的研修，在众多弟子意犹未尽、收获满满的感叹中结束。
张清岚对着张一凡深深一揖，语气无比诚恳：“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道藏！往日诸多不解，今日豁然贯通！先生之恩，没齿难忘！”
这一次，连一向看他不惯的林锐，也难得地没有反驳，只是对着张一凡抱拳，郑重地道了一声：“多谢先生指点！”
张一凡坦然受礼，平静道：“今日只是开始，望诸位勤加体悟，莫负机缘。”
道，在自身；
路，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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