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彦别墅里的檀香味似乎粘在了衣服上,挥之不去,混合着怀中金条的冰冷触感,一路伴随着宋梅生回到他的住所。那场看似平静、实则凶险的交谈,榨干了他的精神,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深沉的疲惫感从骨髓里透出来。
他需要休息,需要暂时将那些算计、伪装和危险关在门外。然而,命运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有片刻安宁。
刚脱下外套,还没来得及喝口热水,房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不是王股长那种带着谄媚的节奏,也不是公务往来的规矩叩门,而是一种慌乱、绝望的撞击。
宋梅生眉头紧锁,一种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他走到门后,沉声问:“谁?”
门外传来林婉带着哭腔、几乎破碎的声音:“宋科长……是我,林婉……求求你开开门……”
又是她!宋梅生心里一阵烦躁。赵小栓明早处决的消息,他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或者说,还没决定是否要由自己亲自去告诉她这个残忍的“结果”。她却像能预知噩耗一样,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间找上门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打开了门。
门外的林婉几乎变了个人。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睛又红又肿,原本清丽的脸庞被绝望扭曲了。她没穿护士服,只套了件单薄的棉袍,在寒冷的夜风里瑟瑟发抖。
“宋科长……有、有消息了吗?”她一见到宋梅生,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宋梅生侧身让她进来,迅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和可能的视线。他看着林婉这副样子,原本想好的那些敷衍的、带有试探性的说辞,突然有些难以出口。无论她背后有什么身份,此刻,她看起来仅仅是一个即将失去亲人的、崩溃的女人。
“林护士,你先冷静点。”宋梅生试图掰开她的手,让她坐下,但林婉却像溺水者一样,紧紧抓着他,不肯松开。
“我冷静不了!宋科长,我刚刚……我偷偷去了宪兵队外面……我听到里面的人说……说明天一早……要在广场……公开处决一批人……里面……里面有我表弟的名字!”林婉的眼泪决堤般涌出,身体软软地往下滑,几乎要跪倒在地,“宋科长,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了会想办法的!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现在就去!去找鸠山太君!去求情!花多少钱都行!我把我的积蓄都给你!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语无伦次,恐惧和绝望已经摧毁了她的理智。
宋梅生用力扶住她,将她按在客厅的椅子上,心里却是冰冷一片。果然,消息已经泄露了。鸠山彦故意放出公开处决的风声,本身就是一种震慑,也是对他宋梅生的一种后续试探——看看这个“重情义”的宋科长,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再次铤而走险。
他去求情?那简直是自投罗网,坐实自己和“刺客同党”有牵连!鸠山彦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他和“镇三江”的案子彻底绑在一起,或者挖出更多东西。
“林护士!”宋梅生加重了语气,脸上露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恼怒”和“无奈”,“你清醒一点!公开处决的命令是鸠山太君亲自下的!现在去求情,不是救他,是把我们两个都害死!你明不明白?!”
“那我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表弟去死吗?!”林婉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里除了绝望,竟然隐隐生出一丝怨毒,“宋梅生!你是不是根本没想办法?你是不是在骗我?!”
宋梅生心里一沉。果然,压力之下,真实情绪开始暴露了。他冷笑一声,决定不再扮演老好人,而是换上“伪满官员”冷酷现实的嘴脸:“林婉!我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帮你打听消息,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你还要我怎么样?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表弟,让我把自己的脑袋也送上去吗?你以为鸠山太君是什么人?是街边讨价还价的商贩吗?!”
他猛地甩开林婉的手,后退一步,指着大门,语气冰冷:“你走吧!这件事,我爱莫能助!以后,你也别再为这种事来找我!”
林婉被他的突然变脸惊呆了,瘫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眼泪无声地流淌,那眼神里的怨毒却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又一阵更加粗暴、毫不客气的敲门声响起!砰砰砰!像是要用拳头把门砸破!
“宋梅生!开门!快开门!”外面传来一个粗哑而焦急的男声,带着浓重的关东口音。
宋梅生和林婉同时一惊。这个声音很陌生,绝非警察局的同僚或熟人。
宋梅生示意林婉禁声,自己走到门后,警惕地问:“谁?”
“快开门!是‘镇三江’赵大膀子爷派来的!有急事!”门外的声音压低了,却更显急迫。
宋梅生脑中“轰”的一声!赵大膀子派来的人?! “镇三江”不是被剿灭了吗?怎么还有漏网之鱼?而且怎么会找到他这里来?!这简直是祸从天降!
他瞬间反应过来,绝对不能开门!一旦和土匪残部扯上关系,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他厉声呵斥:“什么赵大膀子!我不认识!赶紧滚!不然我叫警察了!”
门外的人却更加急躁,开始用力撞门:“宋梅生!你别装傻!我们知道你拿了赵爷的钱!现在赵爷落难,你他妈想不认账?!快开门!有路子送我们出城,之前的账一笔勾销,还另有重谢!再不开门,老子就把你收钱的事捅出去!”
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宋梅生瞬间明白,这很可能是“镇三江”残兵败将的狗急跳墙,或者是……有人故意设局,想把“通匪”的罪名扣在他头上!鸠山彦?还是其他敌人?
无论哪种可能,都致命!
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嚷嚷下去!宋梅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看了一眼瘫软在椅子上、也被这突发状况吓住的林婉,心知绝不能让她卷入,更不能让她成为目击证人。
他当机立断,猛地拉开房门一条缝,对外面那个穿着破旧棉袄、一脸凶悍的汉子低吼道:“吵什么!进来说!”
那汉子以为宋梅生怕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侧身就想挤进来。就在他半个身子探入门口的刹那,宋梅生动了!
快如闪电!他左手一把抓住汉子持枪(腰间鼓鼓囊囊,似是短枪)的右手手腕,用力向外一拧,同时右腿膝盖狠狠顶向汉子的裆部!这一下又准又狠,是现代格斗术中标准的夺枪制敌动作!
“呃啊!”那汉子根本没料到这个看似文职的官员有如此身手,要害遭受重击,剧痛之下浑身一软,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
宋梅生毫不迟疑,抓住他手腕的左手顺势向前一送,右手手肘如铁锤般重重砸在汉子的喉结上!
“咔吧!”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骨裂声。
汉子的惨嚎戛然而止,眼睛惊恐地凸出,双手捂住喉咙,身体像一滩烂泥般缓缓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开门到汉子倒地,不过短短几秒钟。
宋梅生迅速将尸体拖进屋内,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手肘上,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地上已经断气的土匪,又看向客厅里吓得面无人色、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叫出声的林婉。
麻烦,天大的麻烦!一具土匪的尸体在他家里!还有一个目睹了全过程的、背景复杂的女人!
林婉看着宋梅生,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魔鬼。她看到了他刚才那干净利落、冷酷无情的身手,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文官该有的样子!
宋梅生深吸一口气,走到林婉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林护士,你看。这就是你给我惹来的麻烦。如果不是你非要今晚来找我,就不会碰上这种事。”
林婉吓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听着,”宋梅生的声音冰冷,“今晚,你从来没来过我这里。你也没看到任何事,没听到任何话。这个人,是企图入室抢劫的土匪,被我正当防卫击毙。明白吗?”
林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点头。
“现在,立刻,从后门离开。忘记今晚的一切。如果你说出去半个字……”宋梅生没有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杀意,让林婉如坠冰窟。
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几乎不敢再看地上的尸体和宋梅生一眼,踉踉跄跄地跑向通往小院的后门,消失在夜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宋梅生和一具逐渐变冷的尸体。
寂静中,血腥味慢慢弥漫开来。宋梅生走到脸盆架前,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又用力搓洗着手肘,试图洗掉那并不存在的触感。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冷酷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通往生存和信仰的道路,注定将由鲜血铺就。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他必须立刻处理掉这具尸体,抹去一切痕迹。这,是比应对鸠山彦的试探更加紧迫和危险的任务。
哈尔滨的夜,还很长。而宋梅生的手上,已经沾上了洗不掉的、来自这个时代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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