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湖县委招待所，顶楼套房。窗外，夜幕下的长湖县城灯火零星，与不远处滨河旧改工地临时架设的几盏探照灯的强光形成鲜明对比。室内，烟雾缭绕。李鸣风、徐海峰、刘洋三人围坐在小茶几旁，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桌上，摊放着明天即将签署的厚厚合作协议最终版文本，以及一份详细的签约仪式流程安排。
“所有流程又过了一遍，安保由郑书记亲自协调，市局也增派了便衣力量，明暗哨结合，应该万无一失。”刘洋推了推眼镜，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里闪烁着兴奋与紧张交织的光芒，“省电视台、省报、国内几家主流财经媒体都已到位，通稿也按您的要求审核发布了。”
徐海峰用力吸了一口烟，眉头依旧紧锁：“资金流向监控小组也成立了，财政局、审计局、纪委联合办公，确保寰宇每一笔钱进来，用途都清晰可查，全程留痕，绝对不给任何人做文章的机会。”他顿了顿，看向李鸣风，“就是……书记，那份财政托底担保的条款，是不是再……”
“不用再议了。”李鸣风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没有这份担保，换不来寰宇的放心和速度。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只要我们自己不出纰漏，这条款就永远只是纸面上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目光扫过两位最重要的副手，“明天，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长湖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锤子买卖。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长湖的新班子，说话算话，能干事，能干成事！”
“明白！”徐海峰和刘洋重重点头，脸上的疲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取代。
就在这时，李鸣风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没有显示号码的加密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客人已入住。”
李鸣风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自然地将手机收起，对徐海峰和刘洋道：“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送走两人，李鸣风并没有休息。他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滨河工地那一片孤独而倔强的光亮，沉默了足足十分钟。然后，他拿起另一部几乎从不使用的老旧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对面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是我。”李鸣风低声道，“方便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千湖市区口音的中年男声，语速极快，透着紧张：“李书记？您……您怎么这个时间打这个电话？太危险了！”
“情况紧急。‘客人’已经到了？”李鸣风直接问道。
对面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周围环境，声音更低了：“到了……安排在市宾馆贵宾楼，包了一层，安保级别很高，省里来的便衣。吴……吴市长晚上亲自去作的‘汇报’，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知道谈了什么吗？”
“具体内容不清楚，门口的人都支开了。但是……”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恐惧，“但是吴市长出来的时候，我正好在走廊尽头，听到他低声骂了一句……好像是‘欺人太甚，想赶尽杀绝？’……脸色铁青。”
李鸣风的心猛地一沉。省纪委的“客人”果然到了，而且显然已经和吴国栋发生了正面接触！吴国栋的反应如此激烈，甚至失态，说明调查施加的压力远超预期，可能已经触碰到了他的核心利益甚至致命要害！
狗急跳墙！这个词瞬间划过李鸣风的脑海。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实权人物，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不敢想象。
“最近市里，特别是和吴国栋关系近的那几位，有什么异常动向吗？”李鸣风追问。
“有！”对方的声音更加急促，“市委办的张副秘书长，就是吴市长一手提起来的那个，昨天下午突然请了年假，说是老家有急事，但据我了解，他老家根本没什么事！还有城建投的刘总，今天一天都没见人，手机也关机了！这些人……感觉有点不对劲，像是……像是在安排后路，或者……”
或者准备执行什么极端计划！李鸣风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对手显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多线行动！一方面可能在试图干扰省纪委的调查，另一方面，极有可能将怒火和报复的矛头指向明面上推动一切的长湖！指向明天的签约仪式！
“知道了。你自己务必小心，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我。还是老规矩，单线联系，不留痕迹。”李鸣风沉声道。
“明白！李书记，您……您那边明天也一定要小心！”对方的声音带着恳切和担忧。
挂断电话，李鸣风感到一阵心悸。暗流已经变成了汹涌的漩涡，正在疯狂地吞噬靠近的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接通了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我是李鸣风。立刻加密接通郑朝阳书记电话，启用最高等级线路。”
几秒钟后，电话里传来郑朝阳沉稳而警惕的声音：“书记？”
“朝阳，‘客人’到了，吴国栋反应激烈。他手下几个核心人物有异常动向，可能消失了。我怀疑，他们可能会在明天仪式上狗急跳墙，制造事端。”李鸣风语速极快，没有任何废话，“你的人，撒出去了吗？”
“撒出去了！”郑朝阳的声音透着冷厉，“所有进入县城的交通要道，都有我们的人穿着便衣蹲守，重点排查陌生面孔和车辆。仪式现场周边三公里内，所有制高点、可疑房屋都已秘密排查并布控。滨河片区那几个带头群众家门口，二十四小时有人轮班守着。但是书记……”
郑朝阳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无奈和愤怒：“对方如果真要用下三滥的手段，防不胜防。比如远程操纵个无人机撞击，或者雇几个亡命徒现场泼粪捣乱，甚至更极端的……我们很难确保万无一失。”
李鸣风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芒：“那就主动出击，打草惊蛇！”
“您的意思是？”
“把你手上掌握的、关于周明山案里涉及市里某个别领导的一些无关紧要、但又确实存在的‘小线索’，比如某些违规报销、接受宴请之类不痛不痒的问题，通过‘绝对意外’的方式，‘泄露’给市纪委那边众所周知是吴国栋对头的人。”李鸣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互相猜忌，互相撕咬！让他们暂时没精力，也没信心来精准策划对长湖的破坏！”
郑朝阳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手祸水东引、打草惊蛇，极其冒险，但也可能极其有效！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书记，这……风险太大了！万一控制不好……”
“执行命令！”李鸣风斩钉截铁，“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我们要的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签约仪式顺利进行！去吧，做得干净点！”
“……是！”郑朝阳不再犹豫。
放下电话，李鸣风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高度亢奋。他再次走到窗前，看向滨河工地的光亮，也看向更远处漆黑一片的、隐藏着无数未知风险的夜幕。
签约前夜，宁静之下，是早已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和无数双在黑暗中窥伺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刚刚可能点燃了一根新的导火索。但他别无选择。
长湖，已经不能再输了。
他拿起那份合作协议最终文本，逐字逐句地再次审阅起来，仿佛要将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刻进脑海里。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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