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萨尔温江面上还飘着一层薄雾。黑石峒峒这边，江岸三号滩头，静得有点瘆人。
几个兵蹲在残破的工事后头，枪口对着江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林凡站在滩头后面一块大石头边上，左胳膊还吊着，脸上没啥表情。
王雷带着几个贴身警卫散在左右，个个绷着脸。
陈剑猫在稍后一点的掩体里，耳朵贴在野战电话上。
“来了。”了望哨压低声音喊了一嗓子。
江对岸，薄雾里钻出来一条小木船，没挂旗，慢悠悠朝这边划。
船上影影绰绰能看到三个人影，船头那个穿着美式军便装，戴着墨镜，腰板挺得笔直，正是哈里森少校。
后头俩大兵抱着卡宾枪，眼神跟鹰似的扫着两岸。
小船靠岸，哈里森一步跨上来，皮靴踩在鹅卵石上咯吱响。
他摘下墨镜，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先把滩头扫了一圈，最后钉在林凡身上。
“林队长？”哈里森中文带点怪腔调，但字正腔圆。
“哈里森少校。”林凡往前迎了两步，没伸手。
两人就这么对着瞅了几秒钟，空气跟凝固了似的。
哈里森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威廉姆斯先生向你问好。
他说，很佩服你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坚持这么久。”
“替我谢谢威廉姆斯先生。”
林凡语气平淡，“缅甸的山水是糙了点，但待久了也习惯。”
哈里森点点头，目光扫过林凡吊着的胳膊和额角的伤：“看来英国人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苍蝇嗡嗡叫，拍死就是了。”
林凡侧身，“少校这边请，江边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行人沿着炸得坑坑洼洼的小路往山上走。哈里森边走边看，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时不时在炸塌的工事、烧焦的树干上停一下。
几个伤兵正抬着担架过去，纱布渗着血，哈里森眉头都没皱一下。
进了半地下的指挥部，油灯晃得人影乱颤。哈里森大马金刀地往唯一一张破藤椅上一坐，开门见山：“林队长，我时间不多。
威廉姆斯先生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野人山的爆炸到底怎么回事？第二，‘匕首’小队怎么失踪的？”
林凡没坐，靠在弹药箱垒的桌子边上，朝陈剑抬抬下巴。
陈剑把早就准备好的油布包递过去。
“少校自己看吧。”
林凡说，“东西是从一架摔了的‘蚊’式飞机和几个死了的侦察兵身上翻出来的。
我们死了十几个弟兄才抢回来这点东西。”
哈里森打开布包，先拿起那张航空照片，手指在精确标注的坐标上抹了一下。
又翻那些笔记碎片，看到“信天翁”、“狮鹫”几个词的时候，眼角抽了抽。
最后拿起那份国民党保密局的残页，盯着那个红章看了半天。
“这些东西……”
哈里森抬头，眼神锐利，“林队长觉得能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不想让我们好好跟美国人做生意。”
林凡摸出根皱巴巴的烟点上，“英国佬想独吞缅北，海岛那边的人想借刀杀人。
他们凑一块儿，给我们下套呢。”
哈里森把照片往桌上一扔：“就这些？没有……其他发现？
比如，某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武器来源？”
林凡吐出口烟，笑了：“少校是问那几门高射炮吧？
告诉你也无妨——英国人炸了我们后勤线，我们只能找法国佬留下的旧仓库碰运气。
也是命大，真翻出点老古董，不然早让‘蚊’式炸成灰了。”
这话半真半假，哈里森盯着林凡看了几秒，突然也笑了：
“林队长运气不错。”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爆炸前，有不明电台信号出现在野人山。而且，‘匕首’小队最后传回的信号，提到了……第三方武装。”
林凡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
“山里乱得很，克钦人、傈僳人、甚至泰国那边的土匪，谁的电台都有。
至于第三方……”他凑近点，压低声音，“少校，你说会不会是英国人贼喊捉贼？或者……你们cIA内部有人手脚不干净？”
哈里森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爆炸声！地面猛晃，头顶扑簌簌掉土渣子。
“怎么回事？”林凡厉声问。
王雷冲进来：“支队长！缅军突然炮击东边二号阵地！还放了烟幕弹，看样子要强渡！”
哈里森一下子站起来：“林队长，看来你的麻烦还没完。”
林凡把烟头碾灭：“少校要是怕，我让人先送你过江。”
哈里森灰蓝色的眼睛闪了闪，突然坐下：“不用。
我倒想看看，林队长怎么应付。”
炮声越来越密，电话铃响个不停。林凡抄起话筒，一连串命令砸出去：
“告诉二连长，放近打！等缅狗子渡到江心再开火！高射炮阵地不准动！防着天上！炮兵连打烟幕弹源头！”
指挥部里顿时忙成一片，没人再搭理哈里森。
哈里森也不急，翘着二郎腿看林凡指挥，偶尔在本子上记两笔。
打了半个多钟头，炮声渐渐稀拉。
电话里传来捷报：缅军两条筏子被打沉，剩下的缩回去了。
林凡这才转身看哈里森：“让少校看笑话了。”
哈里森合上本子，站起身：“林队长果然名不虚传。”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今天看到听到的，我会如实向威廉姆斯先生报告。
不过……”他顿了顿，“威廉姆斯先生不喜欢猜谜。他希望合作伙伴，能更……坦诚。”
“替我带句话，”
林凡迎上他的目光，“黑石峒峒的诚意，取决于华盛顿的诚意。”
送走哈里森的小船，陈剑凑过来：“支队长，他信了吗？”
林凡望着江心：“信不信由他。只要美国人还想用我们牵制英国人，就得继续给奶吃。”他转身，“勐腊那边有消息没？”
“韩参谋长刚来电，第一批货今晚趁夜过黑水河。不过……”陈剑犹豫一下，“北边的人说，下次想要更多，得答应他们派顾问组常驻。”
林凡没吭声，走到崖边。江风刮在脸上，带着硝烟味。
底下滩头上，士兵们正从水里捞缅军的尸体。
“告诉韩德胜，”他突然说，“顾问可以来，但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谁想当家，得先问问弟兄们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夕阳把江面染得血红。对岸缅军阵地上，望远镜的反光一闪一闪。
林凡知道，哈里森这一趟只是开场锣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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