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完没了,砸在厚厚的树叶上,哗哗响,像永远哭不完的丧。林凡靠在一棵几人合抱粗的望天树气根形成的狭窄树洞里,缩成一团,尽量不让伤腿泡在树根凹坑里积存的雨水中。但没什么用,洞里到处湿漉漉,空气黏腻得能拧出水,混着腐木和苔藓的霉味,吸进肺里又湿又冷。伤腿一阵阵抽痛,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骨头缝里啃咬,之前敷的草药早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溃烂的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白色,微微肿胀,摸上去烫得吓人。高烧卷土重来,烧得他眼前景物扭曲晃动,耳朵里除了雨声,就是自己心脏狂跳的咚咚声,还有时远时近、似真似幻的模糊呼唤,像是死去的弟兄,又像是索命的无常。
K 死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那个冷静得像块冰、手段狠辣却屡次在绝境中给他指条模糊生路的英国特工,最后为了让他能钻进修道院的排水沟,拉响了身上所有能炸的东西。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刺眼的白光之后,整个世界清静了,也彻底黑暗了。林凡只记得自己像块破布一样被气浪掀进恶臭的水沟,顺着浑浊的水流翻滚,最后被冲到这处河岸坡地上的大树根下,侥幸捡回半条命。
他怀里那个油布包还在,硬邦邦地硌着肋骨,数据单元和钥匙冰凉刺骨。这东西害死了多少人?黑石峒峒的弟兄,小豆子,岩当生死不明,王雷和水生他们杳无音信,现在又加上 K。它真的能换来生路,还是仅仅是一张更华丽的催命符?林凡第一次产生了把它扔进眼前泥水里的强烈冲动。累了,真的累了。每当他以为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深的黑暗和更残酷的掠夺。这无边无际的雨林,这永无休止的追杀,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要把他最后一点力气和希望都榨干。
树洞外,雨幕深处,隐约又传来了狗吠声,还有模糊的人语,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那种追捕特有的、带着杀气的躁动感,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神经上。他们又追上来了。是缅军?cIA?北边的“清理队”?还是那个神出鬼没、拥有恐怖力量的“第三方”?都不重要了。他现在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快没了。
意识又开始模糊,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黑石峒峒,看到了林凡支队长把军旗交到他手上时那决绝的眼神,听到小豆子断气前微弱的“娘……”,看到 K 最后把他推进排水沟时,那双冰蓝色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近乎人性的复杂光芒……不能死在这儿!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K 的牺牲不能毫无价值!一股莫名的不甘和愤怒,像残烬里蹦出的最后一点火星,猛地烫了他一下。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摸到怀里那硬物,最终没有把它扔出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和绝望。他必须离开这里,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处理伤口,不然就算追兵不来,他也很快会烂死在这树洞里。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扒着粗糙的树根,一点点往外挪。每动一下,伤腿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好不容易半个身子探出树洞,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让他打了个激灵,精神稍微一振。
他观察四周。这里是一处靠近河边的陡坡,植被异常茂密,藤蔓纠缠,是个容易藏身但也容易迷失方向的地方。狗吠声似乎从上游方向传来,正在靠近。他不能往河岸开阔地走,那是活靶子。只能往坡上密林深处钻,虽然那里面可能更有未知的危险。
折了根粗壮的树枝当拐杖,林凡开始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攀爬。坡很陡,泥泞湿滑,全靠双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树根、藤蔓、凸起的岩石——一点点往上蹭。伤腿根本用不上力,反而成了累赘,多次滑倒,滚一身泥浆,伤口在石头上磕碰,疼得他几乎晕厥,又强行咬破嘴唇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血水和泥浆混在一起,顺着裤腿往下淌。他不敢停,身后的狗吠声和隐约的吆喝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爬到了坡顶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躲到一块巨大岩石和山坡形成的夹角里,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他瘫在泥水里,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匆忙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摆,死死勒住大腿根部,希望能减缓毒血上流。又胡乱抓了几把身边不知名的野草,塞进嘴里嚼烂,不管有没有毒,敷在伤口上,一阵冰凉的刺痛感传来,反而让他觉得好受了一点。
稍微缓过点劲,他侧耳倾听。坡下的狗吠声似乎遇到了阻碍,变得有些焦躁,人声也嘈杂起来,似乎追兵在河边失去了他的踪迹,正在分散搜索。暂时安全了?不,这只是风暴眼短暂的平静。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下一步该怎么办?K 死了,约定的“平安旅社”成了泡影,他彻底失去了方向。这片茫茫林海,哪里才是藏身之处?怀里的“钥匙”和“数据”,现在成了烫手山芋,也是他唯一的、脆弱的筹码。也许……也许可以试着主动接触某一方?比如,北边的秦守仁?他们至少表面上还打着“招安”的旗号。或者……那个神秘的“第三方”?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K 的恐惧说明了一切。但绝境之中,任何可能都要考虑。
又或者……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更疯狂的念头。K 临死前提到“清道夫”和“门格裂痕”,提到那超越理解的力量。这秘密太大,大到他这个小人物根本扛不住。也许,真正的生路不是把它交给任何一方,而是……毁掉它?让这个足以引发地震的秘密彻底消失,让所有争夺失去意义?这样,他这条小杂鱼的命,或许就不值得那些大人物再耗费精力了?但这个念头太冒险,万一对方想要的是灭口而不仅仅是秘密呢?
各种念头在发烧的脑子里打架,乱成一团浆糊。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摆脱眼前的追兵,找到一个能藏身、养伤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藏身的岩石上方,毫无征兆地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非常近!
林凡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心脏骤停!他猛地抓起手边的“拐杖”,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岩石上方。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岩石边缘。
不是穿着制服的士兵,也不是 K 那种职业特工的装扮。而是一个……穿着当地克钦人普通黑色粗布衣服、戴着宽大斗笠的身影。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瘦削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身影不高,有些单薄,手里似乎没拿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泥水里的林凡。
风雨声中,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是敌?是友?还是……这死亡雨林里,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幽灵?
林凡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手心里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那个斗笠下的阴影,试图看清对方的意图。那人似乎也在打量他,目光像冰冷的探针。
几秒钟后,就在林凡几乎要忍不住先动手的那一刻,那个戴斗笠的身影,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一只手,没有指向林凡,也没有任何攻击动作,而是指向了林凡侧后方,密林深处一个更加黑暗的方向。
什么意思?让他去那里?
没等林凡反应过来,那戴斗笠的身影就像出现时一样突兀,悄无声息地向后一退,消失在了岩石后方茂密的植被和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林凡一个人,浑身湿透,伤腿剧痛,心脏狂跳,呆坐在冰冷的泥水里,面对着那个被指出的、未知的黑暗方向,以及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声。
又一个选择。又一个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更深陷阱的岔路口。
林凡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了望传来追兵声音的坡下。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
然后,他撑着木棍,用尽最后力气,挣扎着站起来,看了一眼那个戴斗笠的人指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迈出了脚步。
他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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