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的背影,在亚瑟的眼中,显得异常的清晰。
那件由她亲手改造的、惊艳了整个宴会厅的紫色长裙,此刻在清冷的月光下,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与决绝。她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仿佛脚下不是松软的草地,而是一条早已被她选定的、无法回头的荆棘之路。
亚瑟的内心,第一次,被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无力”的情绪所攫住。
“站住!”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开口叫住了她。
伊芙的脚步停了下来,但她没有回头。
“亚瑟团长,还有什么指教吗?”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深水,“如果您是想继续与我探讨,关于‘滥用力量’的哲学问题,恕我直言,我现在……很累了。”
“我不是在和你探讨哲学!”亚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压抑的、激烈的情绪,“我是在……试图将你,从一条错误的、通往深渊的道路上,拉回来!”
“错误的道路?”伊芙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月光照亮了她半边精致的、如同白瓷般的脸颊,也照亮了她那双如同黑曜石般、不起丝毫波澜的眼眸,“亚瑟·克利福德,请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
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
“是像薇薇安女爵那样,凭借着家族的权势,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当众羞辱一个无力反抗的对手,而不用担心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吗?”
“还是说,是像我的继母,奥萝拉夫人那样,可以在背后,用各种阴私的、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打压一个无辜的侍女,而依旧能在人前,维持她那副温婉贤淑的、贵妇人的完美形象?”
“又或者……”她的声音,变得更轻,也更冷,“……是像教会的审判官托克玛那样,可以手持着‘神’的权柄,打着‘净化灵魂’的旗号,肆意地、用酷刑去折磨一个……仅仅只是‘嫌疑人’的女孩?”
她每说一句,就向着亚瑟,缓缓地走近一步。
她那娇小的、在亚瑟面前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此刻,却散发着一股令人无法逼视的、强大的气场!
“你告诉我,亚瑟!”她走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开始出现动摇的碧色眼眸,“你所坚守的、那份所谓的‘正义’与‘秩序’,在这三件事里,它在哪里?!”
“当薇薇安的恶意,如同毒蛇般向我袭来时,你的‘正义’,沉默了。”
“当莉莉的血汗钱,被我的继母无情地夺走时,你的‘秩序’,缺席了。”
“当托克玛的圣物,即将摧毁我灵魂的那一刻,你的‘法律’,又在哪里?!”
她的质问,如同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亚瑟的心上!
“你所谓的‘正义’,它来得太迟,也太软弱!”伊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冰冷的嘲讽,“它只会在尘埃落定之后,姗姗来迟地,给胜利者,递上一顶‘合法’的桂冠;给失败者,贴上一张‘罪有应得’的标签!”
“它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它只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手握权柄的人,用来粉饰太平、维护自身统治的、最虚伪的……遮羞布!”
亚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言辞犀利如刀、将他所有坚守的信念都批驳得体无完肤的少女,一时间,竟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
他知道,伊芙说的,句句属实。
他无法反驳。
薇薇安的行为,按照贵族间的潜规则,最多也只是“失仪”,并不会受到任何法律的制裁。
公爵夫人的后宅手段,更是属于“家事”,连国王都无权干涉。
而审判官托克玛,他的行为,虽然残酷,却是被教宗手令所“授权”的,是“合法”的审讯!
他所坚守的“秩序”,在这些盘根错节的、约定俗成的“潜规则”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所以,”伊芙看着他那张因为内心挣扎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英俊脸庞,缓缓地,收敛起了自己所有的锋芒。
她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与决绝。
“当你的‘秩序’保护不了我的时候,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寻求‘公正’。”
“薇薇安对我释放了‘羞辱’的恶意,所以,我让她,也品尝到了被‘羞辱’的滋味。”
“托克玛想用‘精神摧毁’的方式来审判我,所以,我也让他,体验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精神崩溃’。”
“这,就是我的‘秩序’。”
“它很简单,也很公平。”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顿了顿,最后,向亚瑟,提出了那个最根本、也最致命的问题。
“现在,请你告诉我,亚瑟·克利福德团长。”
“你所坚守的、那种需要层层审批、看人下菜、充满了妥协与虚伪的‘正义’。”
“和我这种……简单、直接、能让恶人立刻得到报应的‘正义’。”
“——哪一个,更高尚?”
“……”
亚瑟彻底语塞了。
他感觉,自己二十多年来所建立的、坚不可摧的信仰堡垒,在这一刻,被伊芙那看似平静、实则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质问,给硬生生地,轰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补的裂缝。
他一直以为,自己行走在光明的大道之上。
但今夜,伊芙却像一面最无情的魔镜,让他清晰地看到,他脚下的那条路,同样也充满了阴影与污秽。
【……这个……金发的……情绪……很……‘混乱’。】奈尔的意识流,带着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在她脚下的影子里响起,【……他的……‘信仰’系统……好像……快要……‘死机’了。】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重启一下系统而已。”伊芙在心里平静地回答。
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对亚瑟这种人来说,是何等巨大的冲击。
但她必须这么做。
她要的,不仅仅是在这场对峙中“赢”过他。
她要的,是在他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颗……足以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甚至……颠覆他整个世界的种子。
因为,伊芙很清楚,在未来的那场席卷整个王国的、与教会的终极之战中,亚瑟·克利福德和他所代表的光明骑士团,将是一股……她必须争取到的、至关重要的力量。
而今天的这场“理念之争”,就是她落下的、第一颗“策反”的棋子。
“夜深了,亚瑟团长。”
伊芙看着眼前这个陷入了巨大自我怀疑与痛苦之中的男人,没有再继续穷追猛打。
她知道,过犹不及。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怜悯,有决绝,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同类”的惺惺相惜。
然后,她便不再停留,转身,再次,向着那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缓缓走去。
这一次,亚瑟没有再叫住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月光冻结的雕塑,久久地,凝视着她那消失在夜色中的、决绝的背影。
他握着剑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已经捏得发白。
“……何为……正义?”
良久,良久。
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仿佛是在问自己,又仿佛是在问这片沉默的、冰冷的夜空的……喃喃自语。
这个困扰了无数哲人千百年的终极问题,在今夜,第一次,以一种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方式,降临到了这位一直活在“非黑即白”的世界里的、光明骑士团团长的身上。
而他知道,从今夜起,他恐怕……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毫不犹豫地,给出那个标准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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