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透出灰白，风里那股铁锈味还没散。林小满的脚步没停，肩上的包袱蹭着后背，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护着怀里那面布条缠得严实的古镜。镜面裂痕正一寸寸爬开，像干裂的河床，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催它断气。
阿绣跟在她身后半步，怀里抱着周予安的魂体。少年只剩一点微光贴在她胸口，呼吸似的轻轻起伏。他没说话，可指尖一直勾着古镜的一角，像是怕它丢了。
“东边。”阿绣低声问，“你确定是东边？”
林小满没回头，“死士从东面来，刀柄上有标记。他们不会凭空出现。那边有东西在引他们。”
阿绣咬了咬唇，“可我们刚从那边逃出来。”
“所以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回去。”林小满脚步一顿，从袖口抽出一张旧符。符纸发黄，边角卷起，是昨夜从死兵身上翻出来的最后一张。她咬破指尖，血滴在符上，符纸微微一颤，泛出淡青光。
她转身，把符按在周予安额前。符纸贴上魂体的瞬间，那点微光晃了晃，随即稳了些。少年喉咙里滚出一声极轻的“嗯”，像是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
“能撑住？”林小满问。
周予安睁了睁眼，光太弱，看不清瞳孔，只听见他声音发飘：“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林小满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寺庙方向。残垣断壁在晨光里像一堆枯骨，可她知道，那底下有东西在等他们。
她抬脚往前走，脚步比刚才稳了些。
到了庙门，她没直接进去，而是绕到东侧废墟。砖石塌了大半，露出一条斜向下的裂口，像是被什么巨力硬生生撕开的。她蹲下，伸手探了探裂缝边缘——石面冰凉，但内里有一丝极微弱的震颤，像是地底有东西在呼吸。
“就是这儿。”她说。
阿绣扶着周予安靠墙站定，“怎么进？”
林小满从怀里取出古镜，解开一层布条。镜面裂痕泛着暗红，像烧尽的炭火。她把镜子贴在裂缝口，低声说：“你还能感应吗？”
周予安闭了闭眼，魂体微微发抖。片刻后，他抬起手，指向裂缝深处：“下面……有东西在叫。不是声音，是……拉扯。”
林小满把镜子收回，重新裹好。“是共鸣。古镜的源头在下面。”
她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刃——正是昨夜从死士脸上扯下的那把，刀柄上的弯月图腾还在。她把刀插进裂缝，用力一撬。石块松动，哗啦塌下一小片，露出向下的石阶。
“走。”她说。
三人顺着石阶往下。空气越来越沉，呼吸都像在吞灰。石阶尽头是一道石门，门上刻着一圈纹路，中央凹陷，形状与古镜轮廓完全一致。纹路边缘有干涸的血迹，已经发黑，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
“封印。”阿绣盯着那血迹，声音发紧，“要用执念之血才能开。”
林小满看了她一眼，“你能行吗？”
阿绣摇头，“我试过。执念太乱，打不开。”
林小满沉默片刻，把古镜放在石门前，轻声说：“那就让它自己来。”
她伸手按在镜面裂口上，指尖一划，血顺着裂痕流进去。镜面微微一震，随即浮现出一道微光，顺着纹路蔓延。可光到一半就断了，像是力气耗尽。
“不够。”林小满低声道。
周予安忽然动了。他从阿绣怀里滑下来，魂体贴地飘到石门前，伸手触向那圈纹路。他的指尖刚碰到石面，整个人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穿。
“别！”阿绣伸手去拉。
“让他碰。”林小满拦住她，“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引魂人带的鬼，天生能通灵器。”
周予安没回头，声音断断续续：“让我……再靠近一点。”
他的魂体缓缓贴上石门，双手按在纹路起点。刹那间，那圈纹路亮了起来，血迹泛出暗红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石门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下沉，露出后面的密室。
一股陈腐的空气扑出来，带着纸灰和铜锈的味道。
林小满当先迈步进去。密室不大，四壁空荡，只有中央一座石台，台上放着三样东西：一枚铜环，一圈刻满符文；一盏熄灭的魂灯，灯芯焦黑；还有一卷石刻符契，表面布满裂痕。
她走近石台，伸手想碰铜环。
“别！”周予安突然喊。
林小满停住。
“有陷阱。”他说，声音发抖，“我看见了……刚才那一瞬，我看见自己躺在外面，死了。你也在，阿绣也在，全死了。”
阿绣脸色一白，“幻象？”
“不是普通的幻象。”周予安靠在墙边，魂体摇晃，“是心魔阵。谁碰，谁就看见自己最怕的事。”
林小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有昨夜留下的刀伤，还没愈合。她忽然抬手，用刀刃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涌出来，她没擦，任它滴在地上。
“疼就行。”她说，“只要还能疼，就不是真的。”
她再次伸手，这次直接抓住铜环。
铜环猛地发烫，像是烧红的铁。她咬牙没松手。环身上的符文一寸寸亮起，与古镜背面的裂痕完全吻合。
“是同源的。”她低声道，“这不是新造的，是古镜的另一半。”
阿绣踉跄上前，“那……能修好吗？”
“不一定。”林小满把铜环举到眼前，“但它能增强古镜的力量。刚才那一瞬，我感觉到引魂之力在回流。”
周予安挣扎着站起来，“让我试试。”
“你不行。”林小满摇头，“你撑不住。”
“可我是引魂人带的鬼。”他声音很轻，却很稳，“我跟别的鬼不一样。让我碰一下。”
林小满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点头。
她把铜环放在石台上，割开手腕，血滴进环心。铜环剧烈一震，浮到半空，旋转着发出低鸣。她示意阿绣和周予安同时伸手。
两人指尖刚触到铜环，密室忽然暗了。
石壁上浮出光影——林小满看见自己倒在地上，魂体碎成光点，消散在风里；阿绣看见恋人倒在城头，手里还握着断刀；周予安看见自己站在空教室里，林小满从门口走过，没看他一眼，门关上，灯灭。
“别信！”林小满吼出声，掌心伤口被她狠狠掐进肉里，“都是假的！”
阿绣闭上眼，手指死死攥住古镜残片，“我走过的路，不是为了停在昨天。”
她睁开眼，光影碎了。
铜环光芒暴涨，一道金线从环心射出，直入古镜。镜面裂痕微微一收，暗红褪去，浮出一丝温润的光。
林小满伸手接住古镜，裂痕没愈合，但不再蔓延。她握紧镜子，感觉有一股暖流从镜心传来，顺着手臂流进胸口。
“成了。”她说。
周予安瘫坐在地，魂体几乎透明，可嘴角却扬了扬。
阿绣扶他靠墙，“你太拼了。”
“值得。”他声音微弱，“镜子活了，我们就有机会。”
林小满把铜环收回怀里，又看了一眼石台上的魂灯和符契。这两样东西没反应，像是死物。她没动，只把古镜贴身藏好。
“走。”她说，“天快亮了。”
三人往密室出口走。林小满走在最前，手按在刀柄上。她的掌心还在流血，可脚步比来时稳得多。
刚到石门前，她忽然停下。
“怎么了？”阿绣问。
林小满没回答。她低头看着古镜——镜面那道裂痕，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金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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