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鼓响,前门箭楼像一柄倒插的巨剑,把夜色劈成两半。我贴着剑锋滑过,身后是万家灯火,身前是一抹黑。)
我蹲在茗香居屋脊上,把《民强报》折成四方,用铅笔在背面写下一串名字:
杜世襄——牢里,半残
L&S大班——领事馆,软禁
疤脸洋人——医院,半疯
真迹《春山瑞松图》——怀里,完整
写完后,我吹了声口哨,舌头抵住上腭,啾——像夜鸢划破风。巷口立刻闪出三条影子:柳糖糖、杜玉笙、快手李。三人各拎一只空藤箱,箱里垫着干草、棉花、防潮油布——给宝贝搬家。
都到齐了?我压低嗓。
齐了。杜玉笙右耳只剩半拉,却笑得比从前亮,下一步,听三爷发落。
我掏怀表,弹开——十一点五十八分,距天津卫英国军舰起锚,还有整七小时。军舰上,L&S的暗仓已备好木箱,只要真迹上船,一出公海,天王老子也追不回。可惜,他们等到的,只会是三只一模一样的空箱。
我们四人分头钻进顺风马车行后院,那里早停了辆加篷大马车,车底暗格可藏三箱。我亲手把真迹画筒放进第一只藤箱,上盖干草;第二只放一幅高仿(我昨晚花四小时临的瘦金题跋,连天下一人的飞白缺口都描得一毫不差);第三只放一卷北宋白描粉本——也算老货,却值不了几个钱。三箱封妥,我掏出燕子镖,在每块箱板内侧划下一只小飞燕——这是给洋人的送别礼。
凌晨两点,马车驶出朝阳门,直奔天津卫。一路上,英军关卡见是L免检封条,连撬都懒得撬。我坐在车夫旁边,毡帽压眉,嘴里哼着《小拜年》,心里却像有面鼓: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七小时后军舰起锚的时辰上。
凌晨四点,天津英租界码头,雪雾弥漫。起重机吊起三只木箱,稳稳落在军舰货舱。我趴在码头仓库屋顶,用望远镜看水兵开箱验货——高仿那卷被打开,瘦金体在汽灯下闪金光,水兵一声,重新钉死。我轻笑:成了,他们以为怀里抱的是龙,其实是条草蛇。
真正的画筒,此刻被我系在腰间,像只温顺的猫,跟着我翻过码头铁丝网,跳上早已等候的小火轮。柳糖糖在舱口伸手,把我拽进去,低声笑:燕子偷龙,龙却自己飞回巢,妙!
然而,只偷回还不够——L&S敢把黑锅扣我头上,就得付利息。我掏出最后一枚火龙琉璃顶改制的——拳头大,内装火油、糖霜、白磷,外壳用英国威士忌酒瓶糊成,商标完好。我点燃引信,一声轻响,顺着军舰舷窗扔进货舱。
十秒后,火柱冲天,黑夜里窜起三丈高,像给英国旗点了个巨大的生日蜡烛。雪片落在火舌上,化成白雾,雾中夹杂着水兵的洋骂、警笛的狂吠,还有——三只木箱被炸得四分五裂,绢片漫天飞舞,像一场盛大的纸钱,给洋人送葬。
我站在小火轮船尾,摘下毡帽,冲火场遥遥一躬:L&S,生日快乐,三爷送的蛋糕,味道可还够劲?
大火映红海面,也照亮我们三个人的脸。柳糖糖眼里有泪,却笑得像正月十五的花灯;杜玉笙半只耳朵结着冰碴,却第一次站得笔直,像终于卸下了世代相传的枷锁。
我掏出三只信封,每人一只:
糖糖,你的——汇丰银行本票,五千大洋,去上海,开女子武馆,教出一群会打洋人的姑娘。
玉笙,你的——教育部聘书,我已托人办好,去故宫当古物监察员,把祖宗的东西看好,别再让你爹那种人钻空子。
我的——我晃晃画筒,真迹得回家,先放它三年,等世道清亮了,再让它见天日。
两人同时问:你呢?
我望向黑茫茫的海面,笑而不答。浪头打来,小火轮地一颠,像替我回答:天地偌大,自有去处。
三天后,上海《申报》出现一条小消息:
《英舰黑天鹅号货舱爆炸,疑似私藏中国古物,引发火患,幸无人员伤亡,详情正在调查》
同日的《北平民强报》,在角落刊出更大字号:
《燕子李三,生死成谜,传闻已遁走海外,或隐于名山大川》
而我,正坐在泰山半山腰的破草亭里,面前一壶浊酒,背后万壑松风。怀里,真迹《春山瑞松图》被我重新装裱,外覆粗布套,上书四字——天下一人。只是这次,不再指宋徽宗,而是指——燕子。
我举杯对月,酒面晃出我的倒影:胡子拉碴,眉骨带疤,再不是北平城里那个风流倜傥的,却更像一只真正的野燕子,无枷无锁,无牵无挂。
酒尽,我折下一根松枝,在亭柱上划拉一行字:
燕子李三,到此一游,不偷金,不偷银,只偷昏官洋人的脸。
落款,画一只小飞燕,嘴衔铜钱,展翅欲飞。写完,我仰头长笑,笑声顺着山风,呼啦啦卷进松林,卷进云海,卷进更远的夜空。
山下,更鼓隐隐,却再与我无关。我系紧草鞋带,背起画筒,转身走向泰山深处。身后,破草亭、松涛、月色,渐渐模糊,像被谁轻轻抹去的旧画。
而那只燕子,再没回头。
只在风里,留下一声嗤笑——
咱偷的不是画,是这世道的一张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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