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清晨,我正蹲在老豆腐摊后头喝卤,一声铜锣嗓顺着风就钻耳朵: 号外号外!一百单八罗汉珠惊现大华饭店,女学生滴血护国宝,飞贼燕子李三杀人遁形! 我手一抖,辣卤呛进喉咙,咳得眼泪横飞。冯老头一把抢过报纸,指着头版大照片—— 檀木匣半开,一串白珠被摆成俩字,旁边躺着个穿学生装的姑娘,袖口渗血,脸被马赛克涂得漆黑。 我脑袋一声:那姑娘分明是小梨花!可昨晚她还活蹦乱跳给我递钥匙模,怎么转眼就血溅当场?
我掏两个铜板买下报纸,蹲在煤堆后头细看。越看我越毛——
珠子光泽不对,表面一层雾,像是玻璃;
木匣镂空的字被刀刮过,缺口新鲜;
地上血迹呈一条直线,不像喷溅,更像毛笔蘸红水随手一甩;
最诡异的:照片右下角有一道影子,瘦高,戴圆框眼镜,正是肖朴生! 我后背发凉:这照片根本不是现场,是摆拍!而且拍摄者就在饭店内!
照片一出,全城炸锅。十点不到,北大、燕大、辅仁两千多学生聚集中南海新华门,高喊打倒汪逆还我宝珠。 日本宪兵队立即戒严,机枪架在正阳门,雪亮刺刀把太阳都挡暗了。 十一点,警察砸门查户,口号从抓飞贼搜乱党。 我躲在鸽子窝,透过瓦缝看一队队便衣踹门、翻箱、打人,心里明白:肖朴生这招一石三鸟—— 污了汪,乱了党,再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我必须在他下一招前揭穿照片真相。
法租界世界日报社是照片首发源头,背后老板是法国人,日军不敢随便搜。 我换上一身西装,戴金丝边眼镜,贴两撇假胡子,手里拎一只禄来福来相机——扮成天津《北洋画报》的记者。 夜里十点,我顺着花园路天主堂墙根,翻到报社后院。 一排暗房窗户透出红灯,像给黑夜点了几个血泡。我挨间找,终于在最里间听见熟悉的声音—— 再洗一张,加粗血迹,女学生脸涂黑就行,别让人认出是替身。 是肖朴生! 我舔破窗纸,只见他穿白大褂、戴胶手套,正俯身放大机,旁边站个卷发洋记者,两人有说有笑。 桌上散落着多张底片:檀木匣、假珠子、扮演学生的模特——根本不是小梨花,而是个剪短发的洋妞! 我怒火攻心,差点踹门而入,又强忍住:冲进去只能抓现行,却扳不倒后台,我要证据!
我退到黑暗里,支起相机,调焦、测光、咔嚓咔嚓连拍——
肖朴生手持镊子夹假珠;
洋妞穿学生装、袖口抹红药水;
两人举杯碰威士忌,庆祝Great scoop(大新闻)。 拍够十张,我悄声撤退,刚转走廊,背后一声枪机响—— 别动,慢慢转身。 我举高双手,回头——是个华人巡捕,帽子压到眉心,枪管抖得像筛糠。 我猛抬相机,闪光灯炸亮,巡捕眼前一花,我飞起一脚踢飞枪,再一肘撞他胃,人虾米似的蜷倒。 我顺走廊狂奔,巡捕哨子响,整座楼灯大亮。 我蹿进排版房,掀翻铅字架,哗啦啦满地震,绊倒数名工人;趁乱翻窗,顺水管滑到地面,钻进下水道,臭水淹到膝盖,却掩了气味和脚印。 身后法国警督狂喊Fermez les portes!,铁门合拢,我已遁黑。
回到鸽子窝,我脱光衣服,把相机包进油布,藏屋梁。 我冲洗胶卷,十张照片逐一显影——足够掀翻肖朴生民族英雄的画皮。 天蒙蒙亮,我揣着照片去找《益世报》主编陆放翁,此老耿直,敢跟倭寇叫板。 可刚出门,一粒子弹地擦耳而过,打碎门槛。 我滚回屋内,又是一枪,正中屋梁,相机掉下,底片散了一地。 枪声来自对面屋顶,雪雾里一条黑影一闪不见。 我捡起被击碎的底片——仅剩三张完整,其余全被子弹打成蜂窝。 我心头滴血:对方不仅知道我去报社,还算准我会找陆放翁,提前堵我! **照片谁拍的?**底片谁想要?答案像蛇,盘在我背后。
硬碰硬不行,我改走软刀子。 午后,我化装成送煤工,混进英租界映真照相馆,借暗房放大剩余三张底片,再放大那张——肖朴生举杯微笑。 我把十寸大照装进信封,一封送英法德意四国领事馆,一封送南京汪公馆,一封送北平维持会,一封送日本宪兵队特高课。 标题统一:《神秘翻译官自导自演国宝门》。 我不要他们信,只要他们疑——疑就能逼蛇出洞。
果然,当夜全城市面出现诡异一幕: 宪兵队查封《世界日报社》,法国老板暴跳如雷; 维持会电话被打爆; 特高课连夜传讯肖朴生; 日领馆要求公开解释。 我蹲在法租界红玫瑰咖啡馆,看肖朴生被带上黑色轿车,他脸色苍白,却嘴角带笑,冲窗外做了个手势——食指竖在唇边。 我知道,他在告诉我:闭嘴,否则死。 我回他一个手势——燕子啄眼,不死不休。
凌晨两点,我回鸽子窝,门却虚掩。 油灯下坐着个姑娘,剪短发,穿灰布棉袍,左臂吊绷带——正是被报纸血溅当场的小梨花。 她没死,只是被肖朴生软禁,趁乱逃出。 我颤声问:照片里不是你?是个洋妞,我被迫当替身,拍完就被关。她抬眼,泪里带火,李三,我要报仇。 我握住她手,冰凉,却坚定。 这一刻,软肋长出了刺。
还剩最后一张完整底片,我把它缝进棉帽檐。 我望着窗外,雪又下起来,像无数碎纸钱。 照片谁拍的?
底片里,肖朴生背后是暗房红灯,红灯上有一截影子——
瘦高、戴鸭舌帽、左肩微耸,像极一个人……
我眯起眼,心跳比雪还冷——
那影子,竟是我自己!
或者说,是有人扮成,站在我身后,让影子替我按下了快门。 雪光忽地一闪,像相机闪光灯。 我猛地回头,屋顶天窗空荡,只有风。 照片谁拍的?
也许,下一枪,就是给拍照的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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