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五月十五,夜十一时,英租界六国饭店顶层水晶厅,灯火通明,亮得连壁炉里的火焰都显得暗淡。天花是巴洛克式穹顶,石膏雕花层层叠叠,像一座倒悬的迷宫。我——燕子李三,此刻就缩在这座迷宫的脊梁上,腰间缠一根细如发丝的钢琴钢丝,双脚勾住铜吊灯链条,整个人倒挂在二十米高的空中,俯瞰众生。
穹顶下,一张紫檀长案,铺着法兰西红毯,上面摆着今晚的——一把银柄左轮,枪柄二字在水晶灯下闪着傲慢的光。案前摆着三方标牌:丸三商社、直隶巡阅署、青帮洪门。张少棠一身枣红西装,头发抹得能滑倒苍蝇,正举着香槟,笑得比枪还亮:诸位,货卖识家,底价一千现大洋,价高者得,得,得——华北!
他身后立着两名日本便衣,分趾袜套木屐,腰间硬火鼓起;左边奉系代表,是个独眼上校,肩章一颗星,却杀气腾腾;右边青帮老头,拄乌木拐杖,拐杖头雕着张嘴麒麟——那是洪门信物。三方人马各带保镖,厅里二十多条枪,保险全开,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把对方打成筛子。
而我,悬在他们头顶,像一片不合时宜的乌云,只等风来,就落一场暴雨。
子夜钟声一响,张少棠把酒瓶摔碎,水晶厅瞬间安静,只剩吊灯轻晃。我掏出匕首,刃口在灯影里闪一道冷电,目标——穹顶主灯绳,三根麻绳拧成,拇指粗,只要全断,二十米高空的水晶吊灯就会像陨石坠落,砸碎长案,砸灭灯火,砸出我需要的。
我深吸气,腰腹发力,身体荡秋千,匕首贴绳一划——
第一根断,吊灯猛地一沉,人群惊呼;第二根断,水晶坠子四散,像星雨;第三根断,整个穹顶一声黑下来,黑暗像一桶泥浆,兜头浇下!
八嘎!
护枪——
惊呼、怒骂、枪机声、椅子翻倒声,混成一锅粥。我早已松钩,身体自由落体三米,地停在半空,离长案仅一臂。黑暗里,我凭记忆伸手,扣住枪柄,银把温润,像握到美人腰,轻轻一抽——入手!
可下一瞬,我虎口一凉——枪上竟系着细铁链,链那头锁在案脚!黑暗中火光乱闪,子弹横飞,我顾不得疼,翻腕掏钳,剪断铁链,借势翻上侧梁。流弹打碎石膏花,碎屑像雪片落进我脖子。
灯灭十秒,有人划亮打火机,接着是手电筒、蜡烛、煤油灯,光一点点往回爬。我缩在梁上,把到手的贴腹藏好,心里却——枪里只有一颗弹,转轮轻得发飘。我摸出那颗子弹,指尖一碰,钝头、凹火、壳底S·K——又是哑火弹!
张少棠的声音在楼下尖叫:枪!枪没了!封门!封窗!日本便衣拉枪机,独眼上校怒吼别让燕子飞!青帮老头更绝,一拐杖打碎火警玻璃,呜——警铃震天,整个六国饭店瞬间被水幕包围——原来顶层装的是雨淋灭火,铃一响,万箭齐发,水晶厅成了水帘洞。
我抹把脸,把空枪插腰,心里苦笑:又偷到一把!白坚武、张少棠、日本人,全把哑火当,一环套一环,等我钻。可燕子天生逆风,哑巴也要让它开口!
水幕狂泻,电线短路,火花四溅。我借水滑梁,蹿到通风口,刚要掀栅,一声,双扇门被整个撞飞——
不许动!
一队大兵涌入,领头竟是白坚武!他脱去军礼服,只穿青呢短装,腰悬空枪套,手里却提着一把德国冲锋枪,枪口先指张少棠,再指日本便衣,最后指向天花板——我藏身的梁。
全部抱头蹲下!他声音炸雷,抓燕子,也抓张少棠!
我愣得差点松手。张少棠更是傻眼:姐夫——你、你这是唱哪出?
白坚武冷笑:我唱《祭英烈》!二十七条学生命,你拿枪,我背锅,今天一并清算!他转头对日军小队长,丸三先生,戏演够了,把底片交出来!
日本小队长面露凶光,却独独不敢动手,因为白坚武身后,两挺轻机枪已架上长案,黑洞洞枪口扫遍全场。原来,他早带一个特务连埋伏楼下,只等灯灭枪响,就上来——收的是多方人马的尸,也是自己过去的。
我屏息,水顺着梁滴进眼睛,火辣辣。白坚武继续道:
诸位,我白坚武欠学生一条命,也欠我自己一个清白。今晚,真枪、假枪、底片、子弹,全留这儿!谁再抬价,老子先送他下地狱!
他掏出手电,直射梁上:燕子!我知道你在!下来!
光束里,水雾飞扬,像给舞台打幕。我抹把脸,心知再躲就是死局,索性翻梁落地,站在红毯上,水流顺着靴跟淌。三方人马同时举枪,白坚武却一摆手:谁敢动,我就动谁!
我盯着他,手慢慢举起,掌心托着那把刚偷到的——空枪,哑火,却在灯下亮得耀眼。
大帅,我声音沙哑,枪在我手,可里面只有S·K哑火弹,杀不了人,也洗不清血。你要的,是让它开口,还是让它永远哑巴?
白坚武目光复杂,有狠厉,也有疲惫,更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终于推上全部筹码:我要它开口,先杀卖枪的人,再杀嫁祸的人!张少棠——他猛地调转冲锋枪口,直指小舅子,你开枪杀学生,日本人给你底片,你给我背锅,今天,把命还来!
张少棠面如死灰,却地掀翻长案,就地滚倒,一枪打灭唯一火源,厅里再次半黑。三方保镖同时开火,子弹横飞,水晶碎屑像暴雨。我趁乱翻梁,顺钢丝滑到侧窗,撞碎玻璃,跳上饭店外檐。身后,枪声、怒吼、惨叫,混成一锅人肉粥。
我顺着排水管滑到地面,夜风割面,却割不断心里问号:白坚武竟说我欠学生一条命?他真想借我手,了断血债?还是更大的一场嫁祸?空枪已在我怀,可二字,第一次离真相这么近,又这么远。
我回头望,六国饭店顶层火光冲天,水晶穹顶轰然坍塌,像一颗巨大的之星,从夜空坠落。碎光里,我仿佛看见二十七名学生的影子,他们站在火边,伸手冲我要——
不是子弹,
是子弹的说法。
我摸摸怀表,里面六颗S·K哑火弹,轻响。
第9天,空枪夺火,水晶塌;
白坚武说欠命,张少棠说涨价;
S·K仍在哑,
下一声——
让枪自己喊价,
也让子弹,
自己付账!
我逆风疾走,火光照影,
影子比枪长,
比夜长,
比二字——
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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