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在屋顶上坐到天亮。
手里的烟卷烧到了尾巴,烫了手指头,我才回过神来。黄金荣书房的灯熄了,可我心里那盏灯却亮得吓人。名单——这两个字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转,跟磨盘似的,碾得我浑身发烫。
我要动手了。
不是为了钱,真的。这些年来,我偷过黑心药铺,偷过鸦片馆,偷过那些仗着洋人撑腰的买办。钱我见得多了,可没过几天,全洒在了码头上那些等着买米下锅的兄弟手里。我住的是亭子间,睡的是硬板床,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短打,钱对我来说,就是一堆能换馒头的铜板。
但这一次不一样。
我要让整个上海滩知道,黄金荣的镇宅之宝,我燕子李三说拿就能拿。我要让那些被他欺压的穷苦人,那些交不起保护费就被打断腿的商贩,那些被他的鸦片馆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都能挺直腰杆子说一声:看,黄老板也不是神仙!
更重要的是,我要扳指里的那份名单。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跳下屋顶,直奔阿香的酒馆。她刚卸下门板,准备开门,见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闯进来,吓了一跳。
你这小子疯了?通宵赌钱去了?
阿香姐,我压低声音,帮我个忙。
她瞅瞅我,又瞅瞅空无一人的街道,把我拽进后厨:说吧,又看上哪家了?
黄公馆。
她手一抖,抹布掉在地上:你......你当真要动黄金荣?
为了那扳指?
为了那扳指。
她沉默半晌,忽然给了我一巴掌。不重,跟猫挠差不多:李三,你他妈不要命了!那是黄金荣,法租界的太上皇!你当他跟那些药铺老板一个德行?
所以我才来找你。我盯着她的眼睛,姐,你认识给黄公馆送菜的张老六,对吧?
她眼神闪躲:认识又怎么样?
寿宴那天,把我塞进送菜的队伍里。
你做梦!
我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到她手里。她打开一看,脸都白了——里面是十块大洋,亮得晃眼。
李三,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上礼拜刚弄的,宏昌绸缎庄那个周扒皮,坑了苏州绣娘三个月工钱,我顺手帮她们拿了回来。我咧嘴笑,阿香姐,你就说帮不帮吧。
她攥着那包大洋,手在发抖。我注意到她的表情,那是一种混杂着贪婪和恐惧的复杂神色。她舔了舔嘴唇,像是在算计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什么。
五十块。她突然说。
什么?
五十块大洋,我保证把你安安稳稳送进黄公馆。她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我说不清的东西,李三,这不是小事,我得上下打点。张老六那边,厨房管事那边,还有门口检查的保镖......
我心里咯噔一下。阿香平时不是这种人。她虽然也贪点小便宜,但对我向来是够意思的。我偷来的钱,她从不问来路;我惹了麻烦,她帮我藏着掖着。可今天,她这眼神,这语气,怎么透着股子陌生?
但我还是点头了。我从怀里又摸出四十块,那是我全部的家当。
成交。
她接过钱,数了两遍,才揣进怀里。她冲我笑了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像是画上去的。
初八那天,寅时,你到菜市口找张老六。就说阿香介绍来顶班的。记住了,别多话,低头干活。
我点点头,转身要走。她忽然叫住我:李三!
小心点。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看我,而是盯着地面。我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更强烈了,可又说不上来。我冲她摆摆手,钻进了晨雾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闲着。每天收工后,我都绕到黄公馆附近踩点。那地方在法租界贝当路上,三层洋楼,围着铁栅栏,门口站着俩法国兵,还有黄老板的私人保镖。墙高两丈,上面嵌着碎玻璃,墙根下还拴着两条大狼狗,凶得能咬死牛。
我蹲在对面屋顶上,拿望远镜看。这望远镜是战利品,从一个英国鸦片贩子那儿顺来的,水晶镜片,清得像水。
黄金荣每天下午三点出门,坐着黑色雪佛兰轿车,前头两辆摩托开道,后头两辆护卫,排场大得吓人。他手上那枚扳指确实是绿的,阳光一照,跟一汪春水似的,晃得人眼晕。他有个习惯,每隔一会儿就要摸一摸,像是确认还在似的。
寿宴前三天,我找到了张老六。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驼着背,一脸愁苦相。我塞给他两块大洋,说明来意。他上下打量我,眼神里全是警惕。
阿香介绍的?
知道规矩吗?
知道,少说话,多干活。
他哼了一声:黄公馆不比别处,眼睛别乱瞟,嘴巴别乱张。干完活赶紧走,耽搁了没你好果子吃。
我连连点头,表现得像个刚进城的老实巴交的乡下人。
初八那天,我起了个大早。换上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短打,脸上抹了把灰,头发揉得跟鸡窝似的。我在镜子前照了照,活脱脱一个穷苦力,丢在人堆里找不着那种。
寅时三刻,天还没亮透,我跟在张老六后头,推着一辆装满新鲜蔬菜的板车往黄公馆走。车上除了菜,还有两只活鸡、三尾鲈鱼、一筐大闸蟹。张老六一路走一路念叨:等到了门口,别抬头,检查的时候让干嘛就干嘛。
我闷声应着,心里却跟打鼓似的。这感觉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偷东西,都是我一个人,来去自由。这次却像是把自己送进狼窝,刀架脖子上跳舞。
到了门口,果然被拦下了。一个穿黑绸短打的保镖走过来,瞪着牛蛋眼:站住!干什么的?
送菜的,管事王师傅叫来的。张老六弓着腰,笑得跟孙子似的。
保镖走到板车旁,用一根铁棍在菜筐里捅来捅去,又掀开盖布检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看出什么破绽。可我就是个送菜的,身上什么家伙都没带,不怕他查。
新来的?保镖忽然盯着我。
我低着头,用浓重的沧州口音说:是,老乡介绍,混口饭吃。
他了一声,挥挥手:进去吧。记住,前院是贵客待的地方,你们这些下等人,只能待在后院厨房。乱走乱逛,打断你的腿!
我赶紧点头哈腰,推车进了院子。一进去,我就被震住了。这哪是宅子,这是皇宫!洋楼三层,雕梁画栋,院子里铺着青石板,花坛里种着西洋玫瑰。前厅已经摆好了几十张大圆桌,铺着白桌布,摆着银餐具。
后院厨房倒是另一番景象。十几个厨子忙得脚不沾地,切菜声、炒菜声、吆喝声混成一片。我被分配去洗菜,蹲在井边,一蹲就是两个时辰。水冷得刺骨,可我不敢抱怨,只能埋头苦干。
就在我洗得快要麻木的时候,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黄老板到!
我抬起头,看见黄金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暗红色寿字纹绸缎长袍,左手大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绿得晃眼。他肥头大耳,满脸油光,走路时肚子挺得跟怀了八个月的孕妇似的。
他每走到一桌,都有人要敬酒。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他接过酒杯前,总会用右手把扳指摘下来,在绸缎手帕上擦拭两下,然后才举杯。敬完酒,他又会接过手帕,把扳指重新戴上。
整个过程,大约三分钟。
我的心跳突然停了。
三分钟。
对于一个燕子门的人来说,三分钟足以从三楼翻到一楼,足以打开三道锁,足以在二十个保镖的眼皮底下偷走一件东西。
我低下头,继续洗菜,可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这就是破绽,天大的破绽!黄金荣太爱惜那扳指了,爱到不愿让它沾上一滴酒水。可正是因为这份爱惜,给了他最大的漏洞。
但问题也来了——那三分钟里,扳指放在哪儿?
我借着倒泔水的功夫,往前厅挪了几步。角度刚刚好,我看见黄金荣身后跟着一个保镖,身高八尺,腰里别着两把盒子炮,寸步不离。每当黄金荣摘下扳指,那保镖就会伸手接过来,攥在手心里,等黄金荣喝完酒,再递回去。
妈的,这老狐狸。
可再狡猾的狐狸,也有打盹的时候。我又观察了几轮,发现那保镖虽然忠心,但也有分神的一刻——每当有身份特别高的客人敬酒,比如法国领事或者杜月然,他都会微微躬身,以示尊敬。就在他躬身的那一瞬间,握着扳指的右手会松一松。
这一松,就是机会。
我正准备再仔细看,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看什么看!是厨房管事的王师傅,一脸横肉,前厅是你这种下等人看的?滚回去干活!
我赶紧缩回后院,心里却乐开了花。够了,今天踩点够了。
寿宴一直到晚上十点才散。我推着空板车,跟着张老六往外走。经过前厅时,我听见黄金荣在跟几个心腹说话。
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老板。
燕子李三要是敢来,黄金荣的声音透着寒意,我要他飞得进来,爬不出去!
我心里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往外走。刚到门口,阿香不知什么时候等在那儿,见我出来,递过来一个热腾腾的馒头。
累坏了吧?
我接过来,低声说:姐,谢谢你。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钱我收到了。你......保重。
我注意到她说字的时候,眼皮跳了一下。那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她在心虚什么?是因为收了钱帮我办事,还是因为别的?
我咬了口馒头,盐味儿有点重,像眼泪。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黄公馆这次寿宴,来了不少大人物吧?
她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常:嗯,杜月笙、张啸林,还有法国领事,都来了。
杜老板也来了?我心里一动。道上人都知道,黄金荣和杜月笙看似师徒,实则明争暗斗多年。杜月笙年轻有为,早就不满足于当黄金荣的跟班。
来了,阿香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还送了一份厚礼。
说完,她转身就走,像是怕我再问什么。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冒上来了。她今天穿了一件新旗袍,暗花绸缎的,不便宜。一个开破酒馆的女人,哪来这么多钱?
难道......
我不敢往下想。兄弟,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愿意怀疑一个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给你一口热饭吃的人。可事实摆在眼前——阿香收那五十块大洋的时候,眼神太奇怪了。那不是单纯的贪婪,而是一种......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
我回到亭子间,躺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黄金荣、翡翠扳指、三分钟破绽、阿香、杜月笙......这些名字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像一张看不见的网。
可我没工夫细想。寿宴还有七天,我得把计划再完善完善。下水道、燕子钩、迷魂香、逃跑路线......每个细节都得考虑到。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窗外天快亮了,码头上的汽笛声又响起来。我爬起来,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黝黑的脸,精瘦的身材,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黄金荣,你等着。
我燕子李三,不光要你的扳指,还要你藏在里面的秘密。
更要让你知道,这上海滩,不是你说了算的。
七天后的夜里,我会像一只真正的燕子,飞进你的铜墙铁壁,然后带着你的宝贝,飞得无影无踪。
而你,只能在我身后,看着空荡荡的紫檀木盒,气得吐血。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侠盗燕子李三的100个传奇故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