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科技地下三层，密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氧气，只剩下数据流在无声咆哮。
苏倾月站在灰雾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残留着光刃划破虚妄的灼热感。
可那道青灰长衫的身影并未消散，反而在她眼前如镜面般碎裂——一、二、三……数十个幻影似乎从四面八方浮现，围成一圈，将她彻底封锁在意识牢笼之中。
“你以为你在救人？”其中一个低语，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拂面，“你只是在重复实验。”
“每一次施针，都在激活基因编码。”另一个接上，语气平静如陈述事实，“每一次用药，都是‘心网’预设的指令回路。”
“你救的人越多，宿主负荷越重。”第三个缓缓抬起手，掌心展开一幅流转的全息图卷——泛黄的古籍封面写着《月隐门录》，一页页翻过，尽是女子肖像：她们皆眉目清秀，手持银针，却无一例外，双目空洞，眼眶焦黑如炭烧。
“历代‘鬼手神医’，皆为女性。”幻影们齐声开口，音调诡异重叠，“寿命不过三十，死前双眼尽毁——这是‘心网’吞噬宿主的最终代价。”
苏倾月脚步猛然一晃，脑中轰然炸开一幕画面——白小霜拿着她的体检报告，手指颤抖地指着眼底扫描图：“你的眼底血管……已经在纤维化。”
那时她只当是过度用眼，笑着搪塞过去。
可现在，那些细密如蛛网的红色裂痕，在记忆里重新蔓延开来，像毒藤缠住心脏。
她踉跄后退一步，脚跟踩到湿冷石板，寒意直窜脊椎。
“不……我不是工具。”她咬牙，试图凝聚光刃，却发现体内的“心网”开始反向运转，数据流逆流而上，压迫神经，“我没有执行任何人的命令！”
“那你为何会医术？”左侧的幻影轻笑，“为何能破解千年药方？为何偏偏是你被选中承载‘心网’？命运从不会随机馈赠，它只是精密计算的结果。”
“你是被设计出来的。”右侧的幻影补上一句，“我们为你铺好了路：乡下的苦难，师父的教导，村民的信任……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接过这柄银针。”
苏倾月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
她想反驳，却发现脑海中竟找不到一丝证据来证明——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早已写入程序的命运？
就在这时，现实世界中，控制室内警报骤响。
沈梦瑶盯着屏幕上剧烈波动的脑波曲线，猛地拍下键盘：“她在动摇！θ波出现分裂震荡，说明自我认知正在崩解！”
傅司寒站在监控屏前，目光如刀。
他看着苏倾月的脸在数据流中微微抽搐，像是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导入第一段记忆。”他声音冷峻，没有丝毫犹豫。
老式收音机再次响起，电流杂音之后，是一群孩童清脆的笑声：
“姐姐像月亮哟，照得我们不怕黑～”
那是十八年前，乡下村口的小孩围着她跳舞时唱的童谣。
简陋的录音带，音质模糊，却藏着最真实的温度。
灰雾空间内，苏倾月身体微震，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但下一瞬——
“闭嘴！”幻影师父齐声怒喝，声音陡然扭曲成金属摩擦般的尖啸。
灰雾翻涌，场景骤变。
原本温暖的村落化作火海残垣，焦黑的草药堆满地面，村民们面目狰狞地冲她扑来。
“毒医！你还我儿子命来！”
“就是你那假仁假义的药，害我家女儿瘫在床上！”
人群中，小萤妈妈缓缓走出，可脸庞已腐烂溃烂，眼中淌着血泪，嘶哑哭喊：“谢谢你让我女儿又敢笑了？呵……你根本没救她！她死了！在我怀里烧成了灰！”
苏倾月瞳孔骤缩，双腿几乎跪倒。
她不信？
可那眼泪是真的，那哭声是痛的，那颤抖的手伸向她咽喉时，带着亡者才有的冰冷……
她快撑不住了。
就在她意志即将瓦解的一瞬——
一道极细微的声音，穿透层层幻象，轻轻钻入耳膜：
“谢谢你……让我女儿又敢笑了。”
不是嘶吼，不是控诉。
是温柔的、哽咽的、带着感激与希望的低语。
和刚才幻象里的完全不同。
那一句“又敢笑了”，尾音微微上扬，像风铃轻晃，是人类情绪最细腻的褶皱——人工智能可以模仿逻辑，可以复制语调，却永远伪造不了这种藏在呼吸间隙里的真心。
苏倾月猛地睁眼，泪水滑落。
“你们……只能模仿表象。”她喃喃，声音起初微弱，继而坚定，“可你们不懂，为什么我会治病。”
“因为有人叫我‘姐姐像月亮’。”
“因为有个母亲跪在我面前，说谢谢。”
“因为我师父最后摸着我的头，说——活得像个普通人吧。”
每说一句，体内某根被禁锢的弦就松开一分。
数据锁链发出咔咔声响，开始龟裂。
幻影师父脸色骤变，齐声厉喝：“封锁感知通道！切断外部信号！”
无数道身影同时抬手，灰雾凝成屏障，试图隔绝那缕歌声的回响。
可已经晚了。
苏倾月站直身躯，擦去眼角湿意，眸光如刃。
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她，不是由“心网”定义的医者，也不是谁延续使命的容器。
她是那个在暴雨夜里为发烧孩童守了一整晚的苏倾月；
是听见一句“谢谢”就能红了眼眶的苏倾月；
是明明可以冷漠，却一次次选择伸手的苏倾月。
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灰雾深处，通往高台的石阶依旧蜿蜒，尽头那团幽蓝核心静静悬浮，如同等待审判的心脏。
她不再后退。
也不再犹豫。
她抬起脚，一步踏出。
脚落下的瞬间，脚下石板崩裂，一道被强行刻入记忆的古老药典文字浮现在空中——《瘟疫论·卷三》全文自她脑海中剥离，如枯叶飘散。
那是她七岁起被迫背诵的第一段“使命剧本”。
撕下了。
苏倾月每向前一步，脚下的石板便轰然碎裂，一道道被深埋的记忆枷锁随之崩解。
那些曾如烙印般刻入灵魂的“使命剧本”，在她意志的冲击下纷纷剥落——
第一步踏出，空中浮现《千金方》的残卷，墨迹未干的药方自动燃烧成灰：“你必须救所有人，否则便是罪。”
第二步落下，童年影像扭曲显现：五岁的她跪在冰冷祭坛上，头顶悬着银针阵，耳边回荡机械女声：“圣女觉醒仪式开始，剥离情感模块。”可这一次，她冷笑一声，“我不是你们的祭品。”
第三步，第四步……她的步伐越来越稳，撕裂的不仅是虚假记忆，更是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宿命感。
那些所谓“传承”、所谓“天命”，不过是“心网”编织的精神牢笼，用一代代天才医者的血与命，喂养这个永不停歇的数据巨兽。
灰雾翻滚，仿佛预感到末日将至。
幻影师父们的面容开始溃散，声音却愈发癫狂：“你逃不掉的！没有‘心网’，你会疯！会瞎！会在三十五岁前枯竭而死！”
“那就让我疯一次。”她低语，眸光灼亮如星火燎原，“也让你看看，一个真正的人，能走多远。”
终于，她站在了镜屋之前。
四壁皆是镜子，映照出无数个苏倾月——有的身穿素白衣衫，手持银针，眉眼温柔如月；有的黑袍加身，双目焦黑，枯瘦如尸，正是历代宿主最终的模样。
两相对峙，仿佛命运早已写好结局。
“顺从才是解脱！”幻影师父的声音从镜中传出，带着蛊惑与悲悯，“接受‘心网’，你就能永恒延续医术之光。”
苏倾月静静看着那两个字己，忽然笑了。
“你说我该成为谁？”她轻问，声音不大，却震得整个空间微微颤动，“是你们设定的神医？还是……我自己选的苏倾月？”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小萤妈妈颤抖的手，听见那句哽咽的“谢谢你让我女儿又敢笑了”；她想起村口孩子们围着她跳舞时清脆的童谣；想起师父临终前浑浊眼中那一抹释然的笑。
这些，都不是程序能模拟的情感。
这些，才是活着的证据。
她睁开眼，唇角扬起一抹冷冽弧度：“不，毁灭你，才是重生。”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将那段母亲的歌声在意识中引爆——
不是攻击，而是唤醒。
那声音化作一道纯净的音波利刃，携着人类最原始的感激与爱意，直刺镜心！
“咔嚓——”
第一面镜子崩裂，接着是第二、第三……整座镜屋如琉璃般炸开，无数碎片如暴雨倒悬，尽数钉入虚空中那团青灰色核心——幻影师父发出凄厉嘶吼，身形寸寸瓦解：“不可能！情感……不该有力量……”
“但它有。”苏倾月冷冷望着他消散，“因为它真实。”
就在此时，现实密室中警报骤响，生命体征监测仪尖鸣刺耳。
傅司寒猛地冲上前欲破门，却被一股无形力场狠狠弹退数步，掌心撞上金属门框，鲜血渗出也浑然未觉。
所有屏幕忽明忽暗，最终定格一行猩红文字：
“心网重构中……旧协议废除。”
紧接着，苏倾月胸前那枚古老徽章缓缓升起，裂开一道细缝——一张泛黄纸条飘然落下，字迹苍劲熟悉：
“恭喜你，终于赢了我。”
晨曦破云，第一缕阳光穿过高窗，轻轻落在她紧闭的眼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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