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队。”站在屋檐下的警察迎上赫枫。
“皮队,”赫枫的手伸向中年警察,又拍拍另一名警察的肩膀,“韩义。”
三人都有些动容。
“叫什么皮队,我希望你永远直接叫我皮克,我也希望永远在你手下跟着你冲,”皮克瞥了眼神色已经淡下来的赫枫,对韩义说,“你先回队里,我和赫队说说话。”
韩义迟疑片刻,但还是点点头, 和赫枫打过招呼就匆匆离开。
皮克欲言又止,还是问,“身体怎么样?”
他们曾是搭档,非常默契,自从赫恩出事离开刑侦队,他就主动疏远了他们。
“昨晚实在没办法,值班的是个刚从派出所上来的小年轻,你也知道这种案子,交通大队和刑侦的界限不清,常常扯皮,我怕他应付不来。”
“这案子从交通大队过来了?”赫枫走向自己的车,直接岔开话题。
“死者身份不明,肇事车辆也找不到,不像简单的交通肇事,局长让我们先查查,立不立案再说。”皮克忙说,“老林重新做了尸检,确认死者的确死于车轮碾压,既没中毒也没吃安眠药。”
“死者身份不明?”赫枫停顿了一下。
“对,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而且那张脸被轧得稀烂,想人脸识别都困难,实在不行还得找省城专家给画像,但这种小案子只能排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轮上。”
“特殊记号呢?”两人搭档多年,说话向来言简意赅。
“没有,身上没有任何标记,纹身之类的;从头到脚的衣物也很普通,就是内衣,听老林说,是个什么品牌的,还是正品,值几个钱。”
赫枫扭头看向事发现场,夕阳照在东侧浅棕的釉色墙面上,在狭窄的转角留下一抹暗影。
血迹被清理干净,还铺了一层石灰,微风吹来,鼻翼间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赫枫扶住隐隐开始翻腾的胸口,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奥美拉唑,抠出两粒扔进嘴里,干嚼着咽下肚,苦味勉强压住泛起的恶心;仿佛有一根逐渐深入的棍子,不停地搅动记忆里的恶臭,他身体紧绷,额头泌出一层细汗。
皮克吓一跳,不敢再说其他的,“我们走吧。”他托住赫枫的胳膊把他送进车里,想了想,自己也坐进副驾驶。
冬天的夕阳坠得很快,转眼窗外已经灯火阑珊。
郝恩自嘲地笑了笑。
皮克拿出烟点上一颗塞进他嘴里,“这些破事听不听都一样,这些年你没听够,我都够了。”
赫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憋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来。
“内衣是什么品牌?”
“好像是什么宇,这得问问老林,你知道我对那种东西向来记不住。”皮克试探地说。
赫枫想了好一会儿,“尚宇,尚宇Jean Yu?”
“对,好像是这个名字。这是女装!赫队……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斜睨着赫枫,坏笑道,“进展这么迅速,连内衣牌子都知道,是不是该请吃喜糖了。”
“要是有,忘不了你。”赫枫已经有些日子没听到这种肆无忌惮的玩笑,心头微涩。
“听说老贵了,我老婆说,外面穿着朴素,里面讲究的人叫闷骚,闷骚的人大多外表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很有心计。”
“什么时候嫂子的话是你的破案秘籍了?”赫枫拿出烟盒,又放进去,掏出口香糖。
皮克抢了两粒扔进嘴里,“除此外,就是死者的手有些特点,手掌皮肤纹理有改变,还有硬块,老林说,这是老厚茧消除后留下的印记;而且死者身体匀称,骨骼结实,我怀疑她是退役运动员,已经让韩义去调查了,看这一块能不能有突破。”
口香糖的清新终于把那股恶心压下去,“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赫枫问。
“21:30至23:00。”
赫枫没说话,皮克默契地接着说。
“依据经验,喷溅血,轮胎不被沾上血迹的概率很低,路面也会被污染;交通大队一早也是这个思路,最近三个小时通过金华门的所有车辆,车辆通过的所有路段,拿着紫光灯,鲁米诺试剂一寸一寸地筛,愣是没一点发现;所有嫌疑车辆进入地库,司机进出电梯,也都在合理时间范围内,别说换轮胎,就是收拾一下的时间都不富裕。今天上午又马后炮,把小区当晚所有车辆都划拉了一遍,也没收获。”
“或许他是那1%的幸运儿,片叶不沾身,老天都帮他。”赫枫嗤笑。
“也有人提出可能肇事车辆并没有进入地库,可是不进地库,它能去哪儿呢。进入转角,先得从辅路拐进绿化带专门辟出来的临时岔路。”皮克拍了下脑袋,“我怎么忘了,你就住在这个小区,这个转角应该天天走。”
“就因为天天走,有时候反倒失了敏感,你照自己的节奏说下去。”赫枫说。
“辅路往前100米,就是十字路口,监控能清晰地看到这个岔口,车子不可能肇事后再退出去逃离现场;所以进入岔口的车辆应该全部通过转角,由金华门进入小区;而且金华门监控显示,晚上八点以后,通过转角进入金华门的所有车辆全都进入地库,只有五辆车再次离开小区,这五辆车的行踪都没问题。”皮克拉长腿,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肇事车像空气一样,咻,消失了。”
“以前我们经过这么多案子,开始看着多诡秘,解开之后其实都很简单,就是一张纸的事;这案子也是一样,那个按钮还没找到。”
“但大部分人都不认为这是一起蓄意谋杀,”皮克说,“现在市区监控林立,车子的作案优势所剩无几;用车当杀人工具,要么是激情杀人,一路追杀,要么是荒郊野外,杀人抛尸;如果是激情杀人,现场不可能这么干净,找不到一点线索,这里更不是荒郊野外。”
“如果我就是想用车来设计这场杀戮呢?”赫枫问。
皮克像以前一样,答不上话,就等着赫枫解答。
“我们先按意外来还原一下整个案发过程;首先死者事发前要出现在转角,如果是站着,即便车子从岔口拐进来时速度很快,她应该也能及时跑开,除非她是坐在地上,来不及起身,被卷入车底;问题是她为什么会坐在转角,那个位置又暗又隐蔽,对于一个单身女人,那是个危险的地方;唯一的解释是她不知道那是个车辆进入通道,想找个藏身的地方休息一下。”
皮克接过话,“如果是这种情况,死者应该经过长距离跋涉,十分劳累,这也和死者身上没钱没手机的状态相吻合;长距离行走在城市的夜晚,又是一个不熟悉当地环境的人,她应该躲不过监控的拍摄。”
“这是一种情况,也很容易排查;另一种情况是蓄意,如果是蓄意,死者出现在转角就是和凶犯有过约定,按你刚才说的,凶犯要杀她,为什么会把她约在转角,按一般人的逻辑,吃力不讨好,还会留下一大堆线索,我们反推一下,为什么没留下线索,就是因为凶犯知道怎样隐匿线索,包括那辆肇事车辆。”
皮克嘶了一声,“按你这么说,凶手应该很了解这个小区,要么是业主,要么是租户。”
“并不能排除其他外来人员,比如物业人员,维修工,快递员,推销员之类的,他们有时候对小区的了解比业主更全面,尤其是物业人员,当晚有几名物业人员?”
“东西南三个门各有一名门卫,监控室一名值班保安,他同时负责四小时一次的小区巡视,尸体就是他巡视过程中发现的,这几人事发当天都没开车进出过小区。“
赫枫想了片刻,一时摸不着头脑;看了眼皮克说,“你压力不必太大,把重点放在海天一色小区,人,事,一件件地过,事情不怕查,越细越好。”
“那具无名尸体应该是唯一,也是重大的线索;我和局长申请一下,让他出面找专家尽快给死者画像。”说完,皮克好半天没说话。
赫枫用手肘怼怼他,“怎么了?”
“赫队,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也知道我这水平,给你当副手没问题,局长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你明白他的意思吧……”
“我如果不回去呢?”赫枫直接打断他,“你还要辞职不成。”
“不是……”
车厢气氛有些凝重。
“这世界少了谁都行,你也不是没我不行。”赫枫摇下车窗,寒意随着日落一同降临。心口的狂躁像一簇火舌被冰面突地粘住,失了威风,他突然仰天大笑三声,鼓起两腮,把口香糖准确地吐进垃圾箱,悠悠地说,“别娘娘们们的,好好干。这案子看着摸不着头脑,除了深挖小区,就是抓住死者不放,一个普通的女人被处心积虑地杀死,这本身就是个疑点。”
最后皮克问,“今天这几名嫌疑人进入转角的时间都与死者的死亡时间相对接近,甘露的疑点最多,你怎么看她?”
“你应该很明白,如果她车的剐蹭真的发生在转角,她的车轮就碰不到死者,但她是否就一定和案件无关,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皮克立刻问,“你怀疑她?”
赫枫皱起眉头没说话。
“她为什么找你……”
“大概物以类聚,老远就能闻到相同的味道,她也有心理问题。”
“嗨,这算什么,”皮克忙挥手,“现在没点心理问题的人少之又少,我姐家小恪,三年级,今年学校组织进行心理问题排查,说是近一半学生心理不健康,有三四个都得去住院,把我姐吓得半死,连催儿子写作业都不敢。”
赫枫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宽慰我,我没那么脆弱;其实我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刚才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跟了你那么久,怎么也出师了,我就是懒,不愿动脑子。”
送走皮克,赫枫把车直接停在路边,回身看向海天一色小区;他在这里住了一年,从没认真看过,这里对于他就是个睡觉的窝。
他顺着小区蜿蜒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两幢高层, 八幢洋房,四幢联排别墅;观景将高层,洋房,别墅有机地串在一起,即便是晚上也呈现出奇异的美感。
东南角是一片竹林,走过竹林是海天会馆后门,业主进入会馆有专门的蓝卡。
赫枫刚转过身,想原路返回,透过林子里稀疏的月光,他看见甘露站在竹林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在地上拾了片竹叶。
“在干什么?”他走过去。
甘露把竹叶放进口袋,笑着往回走,“和警察住在一个小区,有点紧张。”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紧张什么。”
甘露看了眼眉眼模糊的赫枫,觉得他的视线比白天面对面时更加犀利冷硬,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她呵呵两声,不知说什么好。
“我干警察这些年得出一个结论,有些事你再琢磨,时机不对,也不会有结果,顺其自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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