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摊位的生意，果然比蹬三轮时稳定了许多。
高辉每天凌晨四点准时出现在市场，进货、整理、摆放，赶在早市人流到来前将一切准备就绪。他的“高记套餐”因为价格实惠、搭配合理，很快积累了一批回头客。有些熟络的老太太甚至开始点名要他留些品相好的时令菜。
收入也稳定在一个可喜的数字上。扣除成本和老张的分成，他每天能净赚四十到五十块，周末甚至能冲到六十。这几乎抵得上林薇在鱼摊大半个月的工钱。
高辉没有乱花一分钱。他买了个硬壳的笔记本，开始认真记账。每一笔进货支出，每一项销售收入，甚至买一根冰棍解暑的花销，他都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数字不会骗人，他要清晰地看到财富积累的轨迹，也要让林薇有一天能看到。
这天下午，生意稍闲。高辉正低头核对早上的账目，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哟，新来的？生意不错啊。”
高辉抬头，看见三个穿着花衬衫、叼着烟的青年晃了过来，为首的个子不高，脖子上一道显眼的疤痕。高辉认识他，外号“刀疤强”，是这片市场有名的混混头子，前世没少找他这种小摊贩的“麻烦”。
“强哥。”高辉放下账本，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警惕起来。该来的总会来。
刀疤强用脚尖踢了踢高辉摊位支棱出来的木板，斜着眼：“懂不懂规矩？这市场，是哥几个罩着的。摆摊，得交管理费。”
他身后两个跟班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笑着。
若是前世，高辉要么吓得腿软，要么血气上涌跟人动手，最后结果都是吃亏。但现在，他只是平静地问：“多少？”
刀疤强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镇定，伸出三根手指：“一个月三十。保你平平安安，没人找你麻烦。”
三十块，不算小数目，几乎是他现在两三天的净利润。
高辉沉默了几秒。他不是怕，而是清楚现在硬碰硬不明智。他需要时间积累，需要这个摊位作为立足点。
“强哥，”他开口，语气不卑不亢，“我这小本生意，刚起步，三十有点吃力。您看，二十行不行？就当交个朋友，以后生意好了，肯定忘不了强哥。”
刀疤强眯起眼，打量着高辉。这小子，看着瘦，眼神却稳得很，不像那些一吓就尿裤子的软蛋。他混了这么久，也知道逼得太紧容易鸡飞蛋打。
“行，看你小子会来事。”刀疤强最终摆了摆手，“这个月就二十。下个月，可就是三十了。”他接过高辉数出来的二十块钱，在手里掂了掂，带着两个跟班晃晃悠悠地走了。
高辉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沉了沉。这“保护费”是免不了的，至少在拥有足够实力前，必须忍耐。但这笔账，他记下了。
傍晚收摊，高辉照例先去割了肉，买了点水果。回到筒子楼，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朵朵咯咯的笑声。
他推开门，看见林薇正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拿着那本崭新的田字格本，在教朵朵写数字。朵朵趴在她膝盖上，小手指着本子，笑得眼睛弯弯。
听到开门声，母女俩同时抬起头。
林薇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了些，但不像以前那样立刻变得冰冷或紧张。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低头看本子，只是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朵朵则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爸！”
这一声“爸爸”，叫得高辉心尖都颤了颤。他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笑着应了一声，把东西放下。
“今天学写字呢？”他走过去，蹲在朵朵旁边。
“妈妈教我写1、2、3！”朵朵献宝似的把本子举给他看，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的数字。
“写得真棒！”高辉由衷地夸奖，摸了摸女儿的头。他抬头，看向林薇，轻声道：“辛苦了。”
林薇避开了他的目光，站起身：“我去做饭。”声音依旧很轻，却少了往日的疏离。
高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暖融融的。他注意到，灶台上放着一小把新鲜的小葱，不是他买的。应该是林薇下班路上买的，或者，是哪个邻居给的？
他没有追问，只是把今天买的东西归置好，然后拿出那个记账本，坐在桌边，就着窗外最后的天光，开始记录今天的收支。
林薇在灶台前忙碌着，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桌边那个专注的身影。
他低着头，握着笔，写得极其认真，时不时还停下来心算一下。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瘦削却挺直的脊背，额前垂下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份专注。
他在写什么？
这个疑问在她心里盘旋了好几天。从他把摊位固定下来开始，他就多了这个习惯。不像是在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神情，倒像是在做什么正经事。
晚饭时，气氛比昨天又缓和了些。高辉偶尔会说两句摊位上的趣事，比如哪个老太太为了挑根最水灵的黄瓜跟他磨了十分钟嘴皮子。林薇依旧沉默地听着，但唇角不再像以前那样紧绷。
吃完饭，高辉主动收拾碗筷。林薇则带着朵朵去洗漱。
等高辉从公用水房回来时，看见林薇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他那本摊开的记账本，看得有些出神。
高辉脚步顿了一下，没有立刻过去。
林薇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页上那些工整的数字。“猪肉：1.8元”，“苹果：0.5元”，“保护费：20元”……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收入，支出，结余。最后面，还用红笔圈出了一个数字，那是他计划给朵朵买下一阶段药的金额，旁边标注着“目标”。
她的指尖在那个红圈上停留了很久。
这不仅仅是一串数字。这是一个男人，用汗水和算计，一点点为这个家垒砌的蓝图。那么具体，那么踏实。
和她想象中那种虚无缥缈的“发财梦”，完全不同。
高辉走到她身边，声音平和：“记个账，心里有数。”
林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合上账本，放回原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眼神慌乱地避开他。
“我……我去看看朵朵睡了没。”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里屋。
高辉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本合拢的账本，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她看到了。
这就够了。
夜里，高辉依旧睡在地铺上。里间传来林薇轻柔的、哄朵朵睡觉的哼唱声，是他从未听过的温软调子。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他知道，那本摊开的账本，像一束微弱却执拗的光，终于照进了林薇紧闭的心门，让她看到了裂缝之外的，一点真实的景象。
路还很长，但他已经走在了正确的方向上。
而里屋的床上，林薇轻轻拍着女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外地铺的方向。
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还印在她的脑海里。
那么清晰，那么……让人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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