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给安乐镇镀上了一层金边。
镇中心广场，呈现出一副精神分裂般的奇景。
广场左边，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庄严肃穆。
黑色的“天地为公”横幅迎风招展，台下坐着数百名神情肃穆的武者，气氛凝重得像要出殡。
广场右边，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数十个临时灶台一字排开，锅碗瓢盆堆积如山，伙夫们磨刀霍霍，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食材混合的躁动气息，俨然一个大型庙会现场。
辰时正，论道大会准时开始。
非攻先生一袭黑衣，缓步登台。
他面容清癯，眼神坚定，完全无视了右边传来的嘈杂声。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令人信服的气场便笼罩了全场。
“诸位同道，今日不论修为，不分贵贱，只论一字——‘公’！”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何为天下之公？
非攻以为，公者，非一人一派之私利，乃天下万民之福祉……”
他以“天下之公”为题，引经据典，逻辑缜密，语言极富感染力，瞬间就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了过去。
就连右边那些准备比赛的厨子，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就在这时，一声响彻云霄的锣鸣，打破了这份庄重。
“当——！”
舌尖叟举着一个大铜锣，声嘶力竭地喊道：
“吉时已到！百厨大赏，开锣！”
占据了最中心位置的石敢当，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喧闹，只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师父赐予的那个油纸包——“迎神香”。
他将一勺香料轻轻拨入已经烧得滚烫的油锅之中。
“刺啦——！”
在“迎神香”与滚油接触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一股难以用任何语言形容的、霸道到了极点的复合香气，如同火山喷发，冲天而起！
那香味仿佛一颗无形的“嗅觉炸弹”，瞬间覆盖了整个广场，强行钻进了每一个人的鼻腔！
正在聚精会神聆听非攻先生宏论的群众们，无论是一流高手还是贩夫走卒，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思绪。
他们的鼻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不受控制地朝着香味的来源方向，一下，又一下，猛烈地吸着气。
“咕嘟。”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咽了口口水。
非攻先生的演讲，第一次被打断了。
他眉头微皱，暗自提了一口丹田气，试图用更洪亮的声音、更激昂的语调将听众的注意力拉回来：
“……故而，舍小我而成大我，方为正道！我等武者，当心怀天下，以……”
然而，他那充满哲理的话语，此刻在那种蛮不讲理的香味面前，显得如此空洞，如此苍白。
“快看！‘伙房武圣’出手了！”
舌尖叟抓准时机，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开始了声嘶力竭的现场解说：
“诸位请看！这一招‘油龙入海’，劲力何等刚猛！
再看这颠勺之技，步法沉稳，腰马合一，暗合‘乾坤挪移’之妙！
每一铲，每一颠，都将那‘迎神香’的精髓，完美地融入了鸡块的每一丝纤维之中！”
人群的骚动开始了。
人们开始像潮水一样，不自觉地从论道大会的台下，向百厨大赏的区域缓缓流动。
他们一边死死盯着石敢当那口上下翻飞的大铁锅，一边吞着口水，听着舌尖叟那套胡说八道的“武学解说”，竟看得津津有味。
“简直是胡闹！”
非攻先生的几位忠实追随者又气又急，冲过去找舌尖叟理论。
“尔等匹夫，焉敢以口腹之欲，扰乱圣人论道！”
舌尖叟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喇叭，义正言辞地反驳：
“民以食为天！若‘大道’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吃得开心，那便是脱裤子放屁的歪道！
我等今日，便是在此地，论证这天地间第一等的‘食之大道’！”
“说得好！”
周围的吃货们一片叫好，声浪甚至盖过了非攻先生的演讲。
就在这时，一个被香味勾得坐立不安的年轻儒生，忍不住站起来，高声向台上的非攻先生提问：
“先生！您方才说万物平等，众生为公。
那为何我此刻觉得，那边锅里一只即将出锅的烧鸡，比您口中的大道，更能让我心生向往？
是我的‘道心’不够坚定吗？”
“噗嗤！”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信号，引爆了全场压抑已久的笑声。
非攻先生立在台上，如遭雷击。他可以驳倒天下所有的学说，可以拆解最复杂的逻辑诡计，但他无法驳倒人类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食欲。
他那精心策划的阳谋，竟被一种他从未考虑过的、最粗俗、最直接的力量，给瓦解得一干二净。
对街的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
顾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看着广场上的闹剧，嘴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微笑。
果然，对付文化人，还是得用流氓手段。
“出锅咯——！”
随着石敢当一声大喝，第一锅“迎神香料爆炒三黄鸡”被高高颠起，金黄油亮的鸡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入盘中。
那股霸道的香味，瞬间浓烈了十倍！
人群彻底疯狂了，一拥而上，将石敢当的灶台围得水泄不通。
非攻先生的高台前，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追随者，在弥漫着鸡肉香味的秋风中，凌乱地站着。
非攻先生死死盯着被人群簇拥、如同神明般的石敢当，那张永远从容自信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一抹冰冷刺骨的杀意，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他忽然意识到，要让高深的道理深入人心，有时候……
必须先用物理手段，清除掉那些烦人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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