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柳轩羽站在铜镜前，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喉咙。原本紫胀的皮肤已经褪成淡青色，喉结的轮廓重新显现出来。
他试着吞咽，虽然仍有刺痛，但不再像前日那样连呼吸都像刀割。
静竹盘腿坐在床榻上调息，僧袍下的胸膛平稳起伏。
腿上的箭伤结了一层薄痂，周围皮肤不再泛着中毒的青黑色。听到柳轩羽走动的声响，他睁开眼道：“气色好多了。”
柳轩羽点头，取来纸笔写道：「多谢大师针灸」。
“是殿下用的针法见效。”静竹指向桌上摊开的针包，七寸长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那些针尾都缠着青线，玉砚独创的标记，用来区分不同用途的针具。
房门被轻轻推开，玉砚端着药盘进来。看到两人都醒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柳侍卫好多了？”说着放下药盘，里面是两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一碗深褐色，一碗淡青色，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柳轩羽立即单膝跪地行礼，被玉砚一把扶住：“别动气脉。”手指顺势搭上他的脉搏，“嗯，浮数之象已退。”又转向静竹，“师兄今日脉象如何？”
静竹伸出手腕：“比昨日平稳。”玉砚诊脉时，他注意到师弟眼下仍有淡青，显然这两日没休息好。
药盘边放着三个空药包，这几日用的都是青鱼渡镇上最贵的药材铺的药，也难怪好的快。
柳轩羽端起药碗，仰头饮尽。药汁滑过喉咙时只引起轻微灼痛，比起前日已经好了太多。
他放下碗，向玉砚拱手致谢。
“不必。”玉砚取出针包，“今日再行一次针。”他示意柳轩羽坐好，手指在侍卫颈间丈量穴位。
下针时手腕稳如磐石，与在以前那个连银针都拿不稳的小和尚判若两人。
静竹在一旁服下自己的药。
这碗药加了蜂蜜，甜中带苦，是玉砚特意为他调的。他活动了下腿，伤口愈合的速度比武人应有的恢复力慢了些，但毒素确实清得差不多了。
柳轩羽感受着银针在穴道中的微妙震颤。
玉砚的针法不如静竹老练，但多了一分轻柔。当针尖探入天容穴时，一股清凉之气顺经脉而下，喉间的滞涩感顿时减轻。
“好了。”玉砚收针，用棉布擦拭后放回针包，“柳侍卫试着发声看看。”
柳轩羽清了清嗓子，发出一个嘶哑的啊声。虽然粗粝难听，但确实是这两日来的第一个音节。静竹闻言露出笑意：“丹田之气已通，再养几日便可恢复。”
玉砚从袖中取出一包蜜饯放在桌上：“含这个润喉。”又转向静竹。
“师兄的腿伤还要换最后一次药。”说着取出一个青瓷盒，里面是乳白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
柳轩羽看着玉砚蹲下身，小心地卷起静竹的僧裤。箭伤处的新肉呈淡粉色，周围还有些许红肿。
玉砚用竹片挑起药膏，均匀涂抹在伤处。
“可以试着运功了。”玉砚包扎时说，“但别超过三成力。”
“运功时走手太阴肺经，避开足阳明胃经。”玉砚系好绷带，“这样不会牵动腿上余毒。”
静竹眼中闪过赞许。这些经脉知识他从未特意教过玉砚，想必是这些日子恶补的。柳轩羽也在纸上写道：「殿下医术精进许多」。
玉砚收拾药碗的手顿了顿：“不过是记性好罢了。”语气平淡，但耳尖微微发红。他转向窗外，“今日天气好，要不要去后院晒晒太阳？”
三人来到客栈后院小亭子里。
柳轩羽走在最前，步伐已恢复往日的稳健。静竹拄着一根青竹杖，是玉砚昨日亲手削的，顶端还缠着防滑的粗布。
石桌上摆着茶点，都是利于解毒的食材：绿豆糕、茯苓饼、菊花茶。玉砚给每人斟了茶，阳光照在茶汤上，映出三人模糊的倒影。
柳轩羽试探着喝了一口茶，喉结滚动顺畅。
玉砚望向院墙外的天空，几只信鸽正飞向北方。
“殿下。”静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既然我和柳大人的伤已无大碍，是时候该启程了。”
玉砚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静竹脸上：“师兄觉得……现在走合适？”
“京城的皇上和皇后还在等着您。”静竹温声道，“我们耽搁得越久，变数越多。”
玉砚垂下眼：“师兄，我当真该回去吗？我从小在寺庙长大，师父待我如亲子，师兄待我如手足。”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可我那二皇兄，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就派人来取我性命。这样的皇宫……”
静竹走到他身旁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事已至此，我们已无退路。既然走到了这里，不如坦然面对。”他语气坚定，“我会陪你进宫，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回桐山寺，如何？”
玉砚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再抬起头来时是满脸的笑容：“多谢师兄。”
柳轩羽一直站在旁边，目光扫视着院外巡逻的侍卫。听到二人商议完毕，他转身走到桌前，取出一张纸，提笔写道：
「属下已安排妥当，今夜便可启程。前路派二十轻骑探路，后方留五十精锐断后，沿途驿站也已打点完毕。」
写完，他将纸条递给玉砚。玉砚看完，眉头微蹙：“二皇兄的人会不会还在路上埋伏？你们旧伤未痊愈，恐怕……”
柳轩羽摇头，又写道：「近日未见追兵踪迹，他们多半以为殿下已死，戒备松懈。此时赶路，反而安全。」
静竹接过纸条看了看，点头道：“柳大人考虑周全。”
柳轩羽继续写道：「为确保万无一失，属下已命人监视二皇子府上的动向，若有异样，会立即传信。」
玉砚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好，那今夜就出发。”
柳轩羽颔首，随即抬手轻叩了两下桌面。门外立刻走进一名身着黑衣的护卫，抱拳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柳轩羽将方才写好的纸条递给他，护卫快速浏览后，肃然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静竹补充道：“路上多备些伤药和干粮，以防万一。”
护卫点头：“已按您的吩咐准备了止血散、解毒丹，还有三日份的干粮和水囊。”
柳轩羽又提笔写了几行字，护卫凑近看完，低声道：“大人放心，属下会加派暗哨盯着沿途可疑之人，绝不会让殿下涉险。”
玉砚听着他们的安排，心中稍安，问道：“我们走哪条路？”
护卫答道：“回殿下，我们走官道，沿途驿站都有我们的人接应。若遇突发状况，可随时改道。”
柳轩羽再次写下指令，护卫看完，郑重道：“属下这就去调派前哨和断后的人马，确保万无一失。”说完，抱拳退下。
待护卫离开，静竹看向玉砚：“殿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玉砚摇头：“药和衣物都已收拾妥当，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师兄，若进宫后情况有变，你务必先行离开，不要被我牵连。”
静竹微微一笑：“殿下多虑了。皇上既派人寻您回去，必会护您周全。”
柳轩羽也点头，在纸上写道：「属下誓死护卫殿下安全。」
玉砚看着二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既如此，我们戌时出发。”
静竹和柳轩羽同时应下。
窗外，夕阳渐沉，最后一缕余晖映在三人身上。夜幕即将降临，而他们的征程，也即将开始。
暮色渐沉，客栈内灯火通明。柳轩羽站在窗边，手指轻叩窗棂，目光扫过院外巡逻的侍卫。他的喉咙虽仍不能言语，但肿胀已消了大半，只需再调理几日便能恢复。
静竹收拾着行囊，将药瓶、银针和几件换洗衣物整齐地包进蓝布包袱。
他的腿伤已无大碍，行走时仅有些微的滞涩感，但内力运转已无阻碍。他抬头看向坐在桌边的玉砚，师弟正盯着烛火出神，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殿下。”静竹轻声唤道，“我们戌时出发，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玉砚回神，摇了摇头：“药都带齐了，路上换的衣物也备好了。”他顿了顿，又道，“师兄，你真的要陪我进宫？”
静竹点头：“自然。至少等你安顿下来，我再回桐山寺。”
玉砚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从未见过父皇和母后……不知他们是否真的盼着我回去。”
柳轩羽闻言，转身走到桌前，提笔写道：「皇后娘娘从未放弃保护殿下。这些年，暗卫一直在暗中保护您。」
玉砚看着纸上的字迹，指尖微微收紧。他想起在寺庙时，每逢年节，方丈总会让他多抄一份经文，说是“供奉贵人”。现在想来，那些经文怕是都送进了宫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先前派去调兵的心腹护卫回来了，抱拳低声道：“大人，已按您的吩咐布置妥当。前路派了二十轻骑探路，后方留了五十精锐断后，沿途驿站也已打点好，绝不会出差错。”
柳轩羽颔首，又在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护卫。护卫看完，肃然道：“属下明白，会再加派暗哨盯着二位皇子府上的动静。”说完，躬身退下。
静竹检查完行装，拿起桌上的药囊递给玉砚：“这里面是解毒丹和止血散，路上若有不测，立刻服用。…”
玉砚接过，指尖触到药囊上细密的针脚，是静竹亲手缝的。他低声道：“师兄，这些年……多谢你。”
静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傻话。”
柳轩羽走到门边，做了个手势，示意时辰已到。静竹点头，提起包袱，又检查了一遍玉砚的佩剑和药囊，确认无误后才道：“走吧。”
玉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他最后环顾了一圈客房，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碗、床榻上的被褥，还有窗边那盏将尽的油灯。
客栈后院，三十名精锐侍卫已列队等候，马匹静立，蹄铁裹了布，行进时不会发出声响。柳轩羽翻身上马，静竹则扶着玉砚坐上马车。
车厢内铺了软垫，案几上摆着清水和干粮，甚至还有一小包饴糖。
柳轩羽抬手一挥，车队悄然启程。马蹄声沉闷，融入夜色。前方二十轻骑已先行探路，后方五十精锐无声跟随，将马车护在中央。
静竹骑马跟在车厢旁，偶尔侧头看一眼窗内的玉砚。月光透过帘隙，映在师弟沉静的侧脸上。
这一夜无风，也无追兵。
只有马蹄踏过官道的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
他们向着京城，沉默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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