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平原的据点,被冥躯布下的层层暗金魔纹禁制笼罩,如同在灰败死寂的世界中强行开辟出的一个微小孤岛。岛的核心,是那个持续散发着三色光晕、将音躯紧紧包裹的厚实光茧。光茧表面,混沌灰、青木翠、终焉暗三色气流如龙蛇盘旋,流转不息,散发出一种愈发玄奥、愈发接近本源的平衡道韵。
光茧之内,音躯的意识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那被强行封印在意识海深处的“信息奇点”,如同一个缓慢旋转的微型星系,蕴含着青木残念馈赠(或者说强塞)的浩瀚知识。她不敢一次性解开封印,那无异于自毁。而是如同最耐心的考古学家,以自身平衡之道为工具,小心翼翼地、一丝一缕地,从那“奇点”中剥离、汲取、消化着那些古老的信息。
这个过程,远比之前抵抗信息洪流时更加精微和漫长。她“看”到了青木诞生于混沌之初,汲取先天清气,扎根虚无,撑开天地,演化万灵的宏大景象;她“触摸”到了生命法则最细微的脉络,理解了草木枯荣、生灵繁衍背后那至高的“生”之规则;她更深刻地认知了那“衰朽”之力,它并非单纯的毁灭,更像是一种源自宇宙暗面的、代表着“熵增终极”与“存在归寂”的逆向法则,与“生”之法则如同阴阳两极,共同构成了世界运行底层逻辑的一部分,只是青澜界的“衰朽”因未知原因被异常放大且具备了侵略性。
同时,她也感受到了青木陨落前那无边无际的悲恸与不甘。那并非对自身消亡的恐惧,而是对它所创造、所滋养的亿万生灵随之湮灭的绝望,是对那平衡被打破、世界走向终末的无力。这份沉重的情感烙印,如同冰冷的雨水,渗透进她的灵魂,让她对“守护”二字,有了超越个人情感的、更加宏大的理解。
她的混沌道胎,在这海量知识与情感的冲刷与滋养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仙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成长、蜕变。平衡种子愈发凝实,三色光芒更加和谐内敛,其内部仿佛在孕育着一个微型的、蕴含生灭至理的世界虚影。她对力量的掌控,对法则的感悟,正在发生着质的飞跃。虽然化身的能量层级因世界的限制无法暴涨,但其“质”与“底蕴”,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光茧之外,冥躯如同亘古存在的磐石,静坐守护。暗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光茧,神识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其内每一丝最细微的能量波动与魂力变化。他能感觉到音躯的气息从最初的极度虚弱、混乱,逐渐变得平稳、深厚,甚至隐隐散发出一丝令他都有些心悸的、仿佛与整个世界脉络相连的古老威严。他知道,她在消化那份惊人的传承,在经历一场至关重要的蜕变。
这几日,是他漫长生命中极少经历的、纯粹“守护”的时光。没有征战,没有杀戮,没有魔界的勾心斗角,只有眼前这个光茧,以及光茧中那个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女子。他回忆起与她初遇时的算计与对抗,回忆起在魔宫中的相互试探与莫名吸引,回忆起归墟死境中的舍身相护与灵魂交融,再到如今在这异界绝地中的相依为命……种种画面掠过心头,那猩红的眼眸深处,冰冷与暴戾悄然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深沉而复杂的情感。那不仅仅是盟友间的信任,不仅仅是灵魂共鸣的吸引,更掺杂了一种……他从未想过会拥有的,名为“珍惜”与“牵挂”的情绪。
他伸出手,指尖隔着禁制,虚虚拂过光茧的表面,感受着那三色流光中传递出的、属于她的平和而坚定的意志。“快点醒来……”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身为魔尊,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孤独前行,但此刻,他却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想失去这份羁绊,不愿再回到那唯有力量与冰冷的无尽岁月。
时间,在守护与蜕变中,又过去了数日。
光茧的光芒逐渐内敛,流转的速度也缓慢下来,变得如同呼吸般平稳有力。这意味着,音躯对传承的消化,已进入了最后的稳固阶段。
然而,就在冥躯稍稍放松一丝警惕的刹那——
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光茧内部,也非来自外界的“衰朽”力量,而是……源自这片青木遗骸世界本身!
轰隆隆——!
一阵沉闷无比、仿佛源自大地核心的剧烈震动,毫无征兆地猛然传来!整个破碎平原都在摇晃,那些本就脆弱的灰败水晶纷纷崩塌、碎裂!冥躯布下的防护禁制光芒狂闪,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怎么回事?!”冥躯骤然起身,暗金魔元冲天而起,稳住自身与光茧,猩红的眼眸锐利如电,扫视四周。
紧接着,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意志波动,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这意志,不同于之前接触到的青木残念那般悲悯苍凉,而是充满了暴戾、绝望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吞噬欲望!
“是青木遗骸的……怨念与戾气?!”冥躯瞬间明悟。创世青木陨落,其残存的意志并非全部是守护与悲悯。那被“衰朽”之力漫长岁月侵蚀、折磨的痛苦,那自身创造的世界走向毁灭却无力回天的绝望,那舍身封印却依旧无法彻底消灭敌人的不甘……种种负面情绪,同样沉淀在了这无尽的遗骸之中,平日里被那主导的守护残念压制着。但此刻,或许是因为音躯深度接触并引动了封印核心,或许是因为“衰朽”的持续侵蚀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些积压了万古的负面情绪,竟然在此刻失控般地爆发了!
只见周围那些青色的水晶遗骸,原本温润的光泽被一种暗沉、污浊的黑绿色所取代,表面浮现出扭曲的、如同痛苦面孔般的纹路。一道道充满暴戾气息的黑绿色能量流,如同挣脱束缚的恶蟒,从遗骸深处钻出,在空中疯狂舞动,发出无声的尖啸!它们不再蕴含生机,而是充满了毁灭与吞噬的欲望,本能地攻击着范围内一切蕴含能量的存在——包括冥躯,更包括那正在蜕变关键时刻、能量波动异常显眼的音躯光茧!
“找死!”冥躯眼中猩红之光暴涨,属于魔尊的滔天煞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他绝不允许任何东西,在他面前,伤害到正在关键阶段的她!
“万魔戮神枪!”他低吼一声,并指如枪,向前猛地一划!一道凝练到极致、缠绕着无数怨魂哀嚎虚影的暗金枪芒,撕裂空间,带着屠神灭佛的恐怖杀意,悍然迎向那数道扑来的黑绿色能量流!
轰!嗤嗤嗤——!
暗金枪芒与黑绿能量流猛烈碰撞,发出能量湮灭的刺耳声响。那充满暴戾的遗骸怨念,在冥躯这含怒一击之下,竟被硬生生击溃、绞碎了大半!然而,更多的黑绿色能量流正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仿佛整个世界的遗骸都在此刻“活”了过来,化作了择人而噬的恶鬼!
冥躯身形如电,暗金色的魔影在光茧周围幻化出无数残影,双掌翻飞,一道道威力绝伦的魔道神通倾泻而出!“大暗黑天幕!”、“九幽噬魂爪!”、“冥河血屠印!”……一时间,魔气滔天,将扑来的黑绿色能量流不断轰碎、荡开!
但这些遗骸怨念乃是此界根基的一部分,几乎无穷无尽,而且它们似乎对音躯光茧中那精纯的生机与平衡之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望,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冥躯虽强,但这具化身力量有限,面对这如同整个世界的恶意,竟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防守圈被一步步压缩。
“必须守住!”冥躯咬紧牙关,暗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看了一眼身后依旧平稳、但显然也受到外界动荡影响的音躯光茧,心中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一拍胸口,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暗金色血液喷出,在空中迅速化作一个繁复无比、散发着古老蛮荒气息的血色魔纹!
“以吾魔血为引,唤尔九幽祖魔之力!天魔化身,临!”
随着他低沉而古老的咒文响起,那血色魔纹骤然放大,融入他化身体内!刹那间,冥躯的化身爆发出远超之前数倍的恐怖魔威!身形微微膨胀,暗金色的魔甲上浮现出狰狞的倒刺,周身缭绕的魔焰由暗金转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他的气息,变得无比暴戾、古老、强大,虽然依旧远不及本尊,但已然达到了此界化身所能承受的极限,甚至隐隐引动了周围空间的扭曲!
这是夜玄冥掌握的一门秘术,能短时间内极大提升化身战力,但对化身根基损耗极大,甚至可能伤及主魂关联。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用。
化身天魔的冥躯,发出一声震慑神魂的魔啸,双拳齐出!两道暗红色的魔龙咆哮着冲出,所过之处,那些黑绿色的能量流如同冰雪消融,被瞬间蒸发净化!他主动出击,不再固守,以攻代守,将扑向光茧的威胁尽数扼杀在数十丈之外!
战斗变得无比惨烈。魔气与怨念疯狂碰撞、湮灭,将这片破碎平原化作了能量的绞肉场。冥躯化身的天魔之躯上,也开始出现一道道被怨念侵蚀的伤痕,但他仿佛毫无所觉,猩红的眼眸中只有冰冷的杀意与不容动摇的守护意志。
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怨念暴动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具化身还能支撑多久。他只知道,在她醒来之前,在她完成蜕变之前,他绝不能退,绝不能倒!
时间,在激烈的对抗中一点点流逝。光茧依旧在平稳地呼吸着,其内的气息愈发深邃浩瀚。而冥躯化身的魔威,却在持续的高强度战斗中,开始出现了不可避免的衰减。暗红色的魔焰不再如最初那般炽盛,动作也稍显凝滞。
就在一道特别粗大的黑绿色能量流冲破防御,即将触及光茧的千钧一发之际——
光茧,骤然光华大放!
那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种温润、磅礴、仿佛能包容万物、定鼎乾坤的混沌神光!光芒所及之处,那些狂暴的黑绿色怨念能量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其内的暴戾与疯狂竟被迅速净化、平息,重新化为精纯的、略带悲伤的青色生机能量,如同温顺的溪流,回归到周围的遗骸之中。
紧接着,光茧表面如同莲花般层层绽放,一道身影,自无尽光华之中,一步踏出。
依旧是那袭混沌灰色的流仙裙,依旧是那绝世的容颜,但气质已截然不同。她站在那里,仿佛就是平衡的化身,眼眸开阖间,左眼生机盎然,演化草木枯荣;右眼终焉沉寂,倒映星辰寂灭。周身流转的三色道韵,与整个青澜界的脉络隐隐共鸣。
她目光扫过现场,瞬间明了一切。看着那为了守护她而化身天魔、浑身伤痕、魔焰黯淡却依旧死死挡在她身前的冥躯,音躯那新生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清晰的心疼与难以言喻的柔和。
她轻轻抬起手,无需结印,无需咒文,只是对着那依旧在零星涌来的怨念能量流,轻轻一拂。
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所有残余的暴戾怨念,在她这一拂之下,尽数平息、净化,复归宁静。
然后,她走到冥躯面前,看着他因力量过度消耗而微微喘息、却依旧挺直的脊梁,轻声道:“辛苦了,玄冥。我回来了。”
冥躯看着眼前气质大变、却更加令他心弦震颤的音躯,那天魔化身的狰狞外貌缓缓褪去,恢复成本来模样,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他暗金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良久,才扯出一个有些僵硬却真实的弧度:“醒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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