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如期而至。
林晚站在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身着墨绿色丝绒长裙的自己。裙子是陆靳深吩咐人送来的，款式优雅保守，将她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颜色沉静得近乎压抑，像是刻意要抹去她身上任何可能存在的、属于她自己的光彩。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从清晨起就隐隐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恶心感，以及小腹处难以言说的、细微的坠胀。医生说过，早期会有这些反应。她只能强忍。
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已承载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张被她藏在首饰盒最底层的b超单，像一块灼热的炭，时刻炙烤着她的神经。
“太太，先生已经在楼下等了。”王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她拿起手包，从里面取出一支颜色稍显明艳的口红，仔细地涂抹在唇上。至少，不能让脸色看起来太糟糕，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走下楼梯，陆靳深果然已经等在客厅。他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身姿挺拔，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与窗外沉沉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符合要求。
他的视线在她唇上那抹不同于往日温婉风格的亮色上停顿了半秒，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走吧。”他语气淡漠，率先向外走去。
车内，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林晚将头偏向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压抑着胃里隐隐的不适。
她能感觉到身侧男人散发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隐隐的紧绷感。是因为即将见到苏媛吗？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国家大剧院，灯火辉煌。
当他们从VIp通道进入，在引座员的带领下走向前排预留的最佳位置时，不可避免地吸引了众多目光。陆靳深面容冷峻，目不斜视。林晚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挂着标准的、温婉的微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指尖的冰凉和他臂弯的僵硬。
落座后，演出尚未开始。剧院内灯光柔和，乐池里的乐手们在进行最后的调音，发出些微嘈杂的声响。
林晚端正地坐着，目光落在厚重的猩红色幕布上，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甚在意。她能感觉到来自侧后方、斜对面一些窥探的视线，那些人在婚礼和慈善晚宴上见过她，此刻大概都在心里揣测着，这位“陆太太”陪着丈夫来看他旧情人的演出，是何等心境。
陆靳深则拿出手机，似乎是在处理邮件，但林晚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的时间间隔过长。
就在这时，旁边空着的位置有人坐下了。
一阵清雅的栀子花香淡淡飘来。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没有转头，却能用余光瞥见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苏媛。她竟然就坐在与他们相邻的座位，仅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
苏媛似乎也刚坐下，她侧过头，对着陆靳深的方向，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歉意的微笑：“靳深，林小姐，你们也来了？真巧。”
她的声音轻柔，在相对安静的观众席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靳深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苏媛，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点了点头：“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林晚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他对她，似乎总吝于言辞，而对苏媛，哪怕只是一个字，也似乎带着不同的意味。
“希望今晚的演出，不会让二位失望。”苏媛笑着说道，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林晚，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最后又落回到陆靳深身上，“尤其是你，靳深，你知道的，这个角色对我意义非凡。”
这话语里的亲昵和特殊，不言而喻。
陆靳深看着她，眼神深邃，没有接话，但那种无声的交流，比言语更让林晚难堪。
灯光就在这时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方投下的光束，演出即将开始。
黑暗中，林晚紧紧攥住了手包的链条，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她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舞台，不再去看身旁那刺眼的一幕。
音乐响起，幕布缓缓拉开。
苏媛饰演的吉赛尔，天真、烂漫，为爱痴狂，最终心碎而亡，化为幽怨的鬼魂。她的舞姿确实轻盈优美，情感饱满，将少女的纯真与绝望演绎得淋漓尽致。
观众席里不时发出低低的赞叹。
林晚看着，却只觉得胸口发闷。舞台上那个为爱生、为爱死的女孩，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与可笑。苏媛在舞台上演绎着经典的爱情悲剧，而她自己，却在观众席里，亲身经历着一场无声的、现实的凌迟。
她能感觉到，身旁陆靳深的目光，几乎全程都聚焦在舞台上，专注而深沉。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带着某种追忆与复杂情绪的目光。
他甚至，在吉赛尔心碎倒地的那一幕，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为了另一个女人的演绎而动容。
而她的腹中，正怀着他的孩子。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头晕猛地袭来，林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她不得不微微俯身，用手按住胸口，努力压抑着翻涌的不适。
“怎么了？”
身旁，传来陆靳深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林晚咬着唇，摇了摇头，声音微弱：“没什么，有点闷。”
陆靳深瞥了她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色看起来确实很差。他皱了皱眉，语气依旧冷淡：“坚持一下，快结束了。”
他没有多余的关心，只有对可能失态的不满。
林晚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她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不再去看舞台，也不再去看身边这个男人。耳畔是悠扬却悲伤的音乐，是苏媛轻盈的舞步声，是观众们被剧情牵动的呼吸声……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窒息。
演出终于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演员们一次次谢幕，苏媛作为主角，收获了最多的鲜花与喝彩。她站在舞台中央，笑容明媚，目光扫过观众席，在与陆靳深视线相接时，微微停顿，颔首致意。
灯光重新亮起。
林晚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她想尽快离开这里，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等一下。”陆靳深却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轻，“去后台。”
林晚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要她，去后台，向刚刚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苏媛道贺？
“我不舒服，想先回去。”她试图挣脱。
陆靳深的手却攥得更紧，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别任性。基本的礼仪都不懂吗？”
基本的礼仪？林晚几乎要冷笑出声。他看着苏媛时那专注的眼神，是基本礼仪吗？
就在这时，苏媛已经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后台的方向走了过来，显然是来与熟悉的宾客打招呼。她径直走向了他们。
“靳深，林小姐，”苏媛脸上还带着舞台妆，笑容却依旧得体，“谢谢你们来捧场。感觉怎么样？”她的目光，主要是落在陆靳深身上。
陆靳深松开了林晚的手腕，上前一步，挡住了林晚些许身影。
“很精彩。”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温和了些许，“你的吉赛尔，比以前更加打动人心。”
以前……他们果然一起看过很多次。
林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对另一个女人毫不吝啬的赞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那股恶心感再次汹涌而来，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苏媛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像是有些羞涩：“能得到你的认可，我很开心。”她这才将目光转向林晚，带着关切，“林小姐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陆靳深也回过头，看了林晚一眼，眉头微蹙。
林晚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有点累。恭喜苏小姐演出成功，我们先失陪了。”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失控，或者……直接晕倒在这里。
说完，她不再等陆靳深回应，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泄露了她此刻濒临崩溃的情绪。
陆靳深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幽暗难辨。
苏媛在他身边，轻声说道：“林小姐似乎……心情不太好？是因为陪我来看演出吗？如果让你们之间产生误会，我真的很抱歉。”
陆靳深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硬：“与你无关。”
他看向苏媛，顿了顿，补充道：“她只是不太懂事。”
不懂事……
已经快步走到剧院大厅门口的林晚，隐约听到了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的伪装。
外面夜风凛冽，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清凉。
她扶着冰冷的石柱，终于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看啊，这就是她的丈夫。
在她为他孕育子嗣，备受煎熬之时，他却在为另一个女人的精彩演出喝彩，并评价她——不懂事。
观众席的暗潮汹涌，终将她推向了更冰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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