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裹着她的、由无尽祝福与思念汇聚成的浩瀚光芒,如同达到了某个饱和的极点,开始由盛转衰。
它不是骤然熄灭,而是如同退潮的海水,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温柔,缓缓地、一层层地从她身上剥离、散去。
温暖的感觉逐渐被一种失重感所取代。
星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从万米高空的云端,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下沉降。穿过了一层又一层朦胧的光影,越过了一段段模糊的记忆回廊,那场壮丽而悲伤的告别,那十三张带着最终笑意的脸庞,那恢弘的祝福合唱……都如同被收拢的画卷,逐渐变得遥远,变得如同一个深刻到刻入灵魂的……梦境。
下坠的感觉持续着,四周是流动的、色彩迷离的薄雾。
然后,一种熟悉的、坚硬的触感从背后传来。
【场景切换】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跳在瞬间加速,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映入眼帘的,是休伯利安号休息室那熟悉而略带金属质感的天花板,上面分布着规整的线路和柔和的内置光源。
窗外,不再是终末的虚无或是纯净的源点,而是静谧流淌的、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黄昏天空,几缕薄云如同金色的纱带,缓缓飘过。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息。
她正躺在一张沙发上。
“咔嚓…咔嚓…”
旁边传来清脆的咀嚼声。
星有些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只见小识正盘腿坐在旁边的地毯上,抱着一袋薯片,吃得正香,眼睛还盯着前方悬浮屏幕上播放的、不知名的搞笑节目,时不时发出毫不客气的嗤笑声。
而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焉灭……或者说,保持着焉灭人类少女形态的她,正用小勺子,慢条斯理地舀着一杯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布丁,送入口中,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慵懒和漠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引不起她丝毫兴趣。(偷偷的瞄了星一眼)
一切都……如此平常。
平常得仿佛她只是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做了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
平常得仿佛那场撕裂灵魂的牺牲、那场超越法则的战斗、那场汇聚了所有爱与祝福的盛大告别……都只是她疲惫意识编织出来的幻影。
她怔怔地坐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关节仿佛生了锈。柔软的沙发面料摩擦着皮肤,传来真实的触感。她没有去看小识和焉灭,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良久,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薯片的油炸香味和布丁的甜腻气息,与记忆中那纯净的芬芳、那光雨的味道截然不同。
是梦吗?
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恐慌,几乎要瞬间攫住她的心脏。如果那是梦,那刻骨铭心的痛楚算什么?那温暖炽热的祝福又算什么?
不……
她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祈祷的虔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将手背举到了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呼吸,也随之停滞。
在那里……
在那里!
不再是之前那十三道分散的、灼热的刻印,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全新的、复杂到令人目眩的印记。
它静静地烙印在她的手背上,轮廓精美得如同最顶级的工匠呕心沥血之作。仔细看去,那印记是由无数微小的、流动的符号和纹路构成——冰晶的棱角、跃动的火焰、黄金的音符、苍翠的菩提叶、绯红的樱瓣、幽紫的衔尾蛇、虹彩的齿轮、纯白的丝线、玄青的太极、赭黄的岩层、星空的绘卷、幻彩的骰子……以及,居于最中心,调和引领着一切的、无瑕的粉色水晶之心。
十三种元素,十三份意志,完美地、和谐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象征着「始源梦之诗篇」的最终印记。
此刻,它正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温暖余晖。那光芒并不刺眼,如同夜明珠内敛的光华,如同星辰沉睡其中,随着她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温柔地闪烁着。
不是梦。
指尖轻轻抚摸过那道印记。皮肤传来真实的、略带温热的触感,那复杂的纹路清晰地烙印在指腹之下,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却又让人无比安心的分量。
所有的怀疑,所有的恐慌,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泪水似乎又要涌上,但这一次,她强行将它们压了回去。她不再需要泪水来宣泄悲伤,因为那份悲伤早已化为了更加坚实的东西。
她没有再哭。
而是缓缓地、极其用力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握紧了那只带有印记的手掌。坚硬的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的软肉,但那印记传来的温暖,却如同直接流淌进了心脏。
她将那只紧握的拳头,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将那印记,将那印记所代表的一切,彻底地烙印进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然后,一个笑容,在她的脸上,缓缓地绽放开来。
那是一个无比复杂的笑容。
嘴角扬起的弧度里,蕴含着对逝者最深切的思念,如同夜空中永恒的星辰,遥远而清晰。
眼眸中闪烁的光芒里,饱含着对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赠予的无尽感激,如同承载了整片海洋。
而支撑起这个笑容的全部力量,则是那份自绝望深渊中淬炼而出的、无比坚定的决心,如同历经熔炉锻打的精钢,再也无法被折断。
三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却奇异地和谐,构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人心的美丽。她的眼中,不再有迷茫的阴霾,不再有绝望的灰暗,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洗刷过的万里晴空,是如同承载了整片星海的深邃与明亮,星辰万丈,辉映未来。
她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倾听风中传来的、只有她能听见的祝福私语。
“嗯…”
她轻声回应着,声音很轻,很柔,仿佛怕惊扰了那份沉睡于印记中的安宁。然而,这轻飘飘的一个音节,却蕴含着跨越了生与死、连接了过往与未来的千钧重量,那是承诺的重量。
“我答应你们…”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立下的誓言,回荡在静谧的休息室里,也回荡在她自己的心中:
“…我会的。”
我会带着你们的意志,走下去。
我会将你们的故事,传唱下去。
我会珍惜这个承载了所有的自己,连同你们的份,一起……精彩地活下去。
她松开贴在胸口的拳头,手掌摊开,那道印记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宁静而神圣。
她转过头,目光越过吃着薯片的小识,越过品尝布丁的焉灭,投向了休伯利安号窗外那无垠的、被夕阳染上温暖色彩的广阔天空。
云层在缓缓移动,星辰即将在夜幕中显现。远方,是未知的星球,是待探索的航路,是……等待着她的、属于她自己的全新旅程。
往世乐土的篇章,已然合上。
但那以生命与意志书写的史诗,永不落幕。
而她,星,将作为这史诗唯一的继承者与续写者,将她未来的每一步,都走成这首「始源梦之诗篇」最动人的……后续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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