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宴席的欢声笑语如同被寒风吹散的泡沫，瞬间被铁血肃杀的氛围所取代。方才还在欣赏歌舞、明争暗斗的众人，此刻皆面无人色，被那“二十万铁骑”、“奔袭京师”的字眼骇得魂飞魄散。
楚惊鸿那一声“领旨”掷地有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碍事的宫装，便在皇帝冰冷而紧迫的目光注视下，跟着引路的内侍，快步冲出慈宁宫，直奔位于皇宫前朝的枢密院。
夜风凛冽，吹拂着她宽大的衣袖和裙摆，却吹不散她心头燃起的熊熊火焰。北戎入侵！黑水城再次被破！军情如火！这一刻，什么太后刁难、柳如烟的羞辱、皇帝的试探、自身的困境，都被暂时抛诸脑后。属于军人的热血和责任感在她胸腔里沸腾，压过了一切。
枢密院内早已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几位老将军和枢密院重臣已匆忙赶到，个个脸色凝重，围着巨大的北境沙盘，争论声、叹息声、部署声交织在一起，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当楚惊鸿一身月白宫装出现在门口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几位老将军看着她，目光复杂，有惊愕，有怀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们自然知道这位女将军如今的尴尬处境，更知道皇帝刚刚在宴席上对她的任命。
“楚参军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审视，“陛下命你前来共议军机？”
“是。”楚惊鸿迈步入内，步履沉稳，直接走向沙盘，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情况如何？军报细则何在？”
她的直觉和进入状态的速度让几位老将微微一愣。立刻有参军将详细的军报文书递给她。楚惊鸿快速浏览，眉头越蹙越紧。
情况比想象中更糟。北戎大汗此次显然是倾巢而出，有备而来。黑水城守军拼死抵抗，伤亡惨重，才勉强将急报送出。敌军兵分两路，一路势如破竹，直扑陇西重镇，另一路精锐则避开正面防线，沿着崎岖的阴山山脉快速迂回，其兵锋所指，竟是京城方向！而朝廷大军主力大多分散驻守各处边关，京畿附近可用之兵并不多！
“必须立刻调兵驰援陇西！绝不能让陇西有失！”
“京畿防务更为要紧！若那支迂回敌军真是冲京师而来，后果不堪设想！”
“兵力不足！如何两头兼顾？”
“应从江南、湖广急调兵马！”
“远水难救近火！”
老将军们再次争论起来，各有道理，却难以达成统一意见。
楚惊鸿沉默地盯着沙盘，大脑飞速运转，原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来自现代的战略视角在她脑中碰撞、融合。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发出极轻微的嗒嗒声。
忽然，她目光一凝，手指猛地点向阴山山脉某一处极其险峻的峡谷：“这里！狼嗥谷！敌军若想最快速度迂回至京畿，此地是必经之路！”
一位老将军看了一眼，点头道：“确是必经之路，但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军若在此设伏......”
“不，”楚惊鸿打断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不在谷中设伏。敌军精锐，必有斥候先行探路，谷中设伏极易被察觉。”
她的手指沿着峡谷一侧的山脊划过：“在这里，距离谷口五里，有一片废弃的古道，荆棘密布，难以行走，但足够隐蔽。派遣一支最精锐的轻骑，一人三马，携带火油、弩箭，连夜出发，不惜一切代价，赶在敌军通过之前，抢占此处高地！”
“抢占高地？然后呢？区区一支轻骑，如何阻挡数万精锐？”另一位将军质疑道。
“不阻挡，”楚惊鸿抬起头，目光灼灼，“只骚扰，只拖延！他们不需要打赢，只需要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那里，利用地势，不断袭扰敌军侧翼和后卫，烧其粮草，惊其战马，最大限度地延缓他们的行军速度！”
她看向沙盘上代表京畿防线的标记：“为我们争取时间，紧急加固京师外围防线，同时......”她的手指猛地移向陇西方向，“从京营、西山营火速抽调精锐，驰援陇西！优先击溃正面之敌！”
“这太冒险了！”有将军失声道，“京营兵力本就不足，再分兵驰援陇西，万一那支迂回敌军突破骚扰，京师岂不危矣？”
“所以那支轻骑必须撑住！至少撑五天！”楚惊鸿语气斩钉截铁，“五天时间，陇西方向若能顶住甚至击退敌军主力，我们便能回师支援！这是一场赌博，但我们必须赌！分兵防守，两头皆弱，必败无疑！集中力量先打垮一路，才有一线生机！”
她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老将军：“那支轻骑，是此战关键！他们可能会全军覆没！但他们的牺牲，能换来整个战局的主动权！谁愿往？”
枢密院内一片寂静。几位老将军面面相觑，眼神挣扎。这是一趟九死一生的任务。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末将愿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河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也是刚刚接到消息赶来，他单膝跪地，抱拳吼道：“陛下！末将愿率本部轻骑，奔赴狼嗥谷！不拖住敌军五天，末将提头来见！”
楚惊鸿看着林河，心中一热，鼻尖微酸。这是她的旧部，是能托付生死的兄弟！
萧景玄不知何时也已站在了枢密院门口，显然听到了方才所有的争论和部署。他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沙盘，又看向楚惊鸿，最后落在林河身上。
“准。”皇帝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林河，朕与你五天时间。五天后，若京师无恙，朕亲自为你请功！若失期......”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其中的寒意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末将......万死不辞！”林河重重叩首，起身便大步流星地冲出去点兵。
“传朕旨意！”萧景玄目光如电，扫向枢密院众臣，“即刻按楚参军事所言部署！京营抽调两万精锐，连夜开拔，驰援陇西！京畿防务，由朕亲自督战！各部立刻行动，延误军机者，斩立决！”
“臣等遵旨！”
整个枢密院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传令兵飞奔而出，脚步声、号令声、甲胄碰撞声瞬间响彻夜空。
楚惊鸿站在原地，看着沙盘上那被标注出来的狼嗥谷，心脏紧紧揪起。林河此去，凶多吉少......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她猛地回头，对上萧景玄深邃的目光。
“你的方略，很大胆。”他看着她，语气听不出褒贬，“现在，跟朕上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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