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北境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野狼谷外十里，楚家军主力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无息地隐在黑暗与山峦的褶皱里。除了战马偶尔不安的响鼻和甲叶极其轻微的摩擦声，再无半点动静。
所有将士都和衣而卧，抱着冰冷的兵器，睁着眼，望着黑水城方向那片被火光映得微红的夜空。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中军帐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寒意。楚惊鸿站在地图前，身影被跳动的火光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一尊凝固的石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点在黑水城的位置，一动不动。
林河按着刀柄，在帐内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猛地停下侧耳倾听。
“将军，这都三更天了……”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沙哑，“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两百弟兄，会不会……”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那条山路太过险峻，北戎人也不是瞎子聋子。万一被发现，两百人就是送死。
楚惊鸿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结了一层冰：“等。”
只有一个字。
却重如山岳。
她相信她挑出来的人，更相信她来自另一个时代的战术理念。特种作战，本就是刀尖跳舞，玩的就是心跳和出其不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焦虑如同毒藤，在寂静的军营里无声蔓延。
就在林河几乎要将刀柄攥出水来，东方天际即将泛起第一丝鱼肚白的时候……
突然！
黑水城方向，北戎大营的侧后方，毫无征兆地爆起一团巨大的火光！紧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
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点燃了漆黑的夜幕！
“轰……！”
“敌袭！敌袭！后方有敌人！”
“粮草！粮草着火了！”
“马惊了！快拦住马！”
尖锐的警哨声、北戎士兵慌乱的嘶吼声、战马的悲鸣声、还有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号角声！无数混乱的声响被风远远送来，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
整个死寂的北戎大营，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窝，瞬间炸开了锅！
“成了！将军！成了！”林河猛地跳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在发抖，“他们成功了！他们摸进去了！”
楚惊鸿一直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但下一秒就被更凌厉的锋芒所取代。
她猛地转身，黑色披风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整个营地：
“全军听令！”
“目标野狼谷口！给老子把回援的北戎崽子们……”
“往死里打！”
“杀！”
积蓄已久的战意和怒火瞬间被点燃！沉默的巨兽骤然苏醒，发出震天的咆哮！
铁流滚滚，马蹄声如同惊雷，朝着预定的埋伏地点狂涌而去！
……
黑水城外，北戎中军大帐。
秃发乌狐被帐外的巨大骚动惊醒，他披衣冲出，看到后方冲天的火光和彻底混乱的营地，脸色瞬间铁青。
“怎么回事？！”他一把抓过一个惊慌失措的千夫长，厉声喝问。
“将、将军！后方……后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无数南朝军队！正在攻击粮草和马厩！听动静，人数绝对不少！”千夫长语无伦次。
“放屁！”秃发乌狐一脚将他踹翻，“南朝主力明明还在谷外！哪里来的无数军队？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但他生性多疑，后方那震天的喊杀声和锣鼓声做不得假，火光是实实在在的！粮草若是被毁，大军不战自溃！
“报……！”又一斥候连滚爬爬地冲来，“将军！野狼谷方向发现南朝主力军队动向，正严阵以待！”
秃发乌狐心头猛地一沉。
谷口有主力埋伏，后方有奇兵偷袭？
好一个楚惊鸿！竟然玩了一手声东击西？！不，这是中心开花！
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兵力？难道南朝京城的援军到了？不可能这么快！
是疑兵之计？
可万一不是呢？赌不起！粮草和马匹赌不起！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传令！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命左谷蠡王率本部一万人，立刻回援后方，扑灭火灾，剿灭敌军！其余各部，向中军靠拢，结阵防御，严防城内守军出击！”秃发乌狐咬牙切齿地下令，极其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的黑水城。
煮熟的鸭子，眼看就要飞了！
……
野狼谷口。
北戎左谷蠡王率领的一万回援部队，心急火燎地一头扎进了楚家军的包围圈。
等待他们的是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箭阵和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山脊冲下的重甲步兵！
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瞬间人仰马翻！
“有埋伏！”左谷蠡王惊骇欲绝，慌忙组织抵抗。
但阵型已乱，军心已慌，又是仓促迎战，哪里抵挡得住养精蓄锐、憋着一股复仇怒火的楚家军？
林河一马当先，如同虎入羊群，手中长刀挥舞，带起一蓬蓬血雨，口中疯狂怒吼：“为程老将军报仇！杀光这些狗杂种！”
“报仇！报仇！”震天的怒吼声响彻山谷，楚家军将士如同疯虎，悍不畏死地扑向敌人。
屠杀！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
黑水城头。
守城的副将张威浑身浴血，拄着卷刃的战刀，几乎已经绝望。城墙多处破损，箭矢耗尽，滚木礌石早已用光，士兵们疲惫不堪，伤亡惨重。
就在他准备下令与城偕亡之时，突然听到城外北戎大营后方传来的巨大混乱和喊杀声。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援军来了”的呼喊（那是两百死士按照楚惊鸿命令喊出的口号）。
“将军！你看！北戎狗乱了！他们的营寨着火了！”身旁的士兵激动地大喊。
张威猛地一个激灵，疲惫一扫而空，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他虽然不知道援军是怎么做到的，但战机稍纵即逝！
“弟兄们！”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咆哮，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援军到了！咱们的援军到了！楚将军来了！开城门！随我杀出去！接应将军！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杀！杀！杀！”
绝处逢生的狂喜和积压已久的悲愤，化作了惊人的力量！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勇气，打开城门，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向已然陷入混乱的北戎大军！
……
天色大亮。
雪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血腥的战场。
野狼谷口，尸横遍野，北戎左谷蠡王部几乎被全歼，仅有少数残兵狼狈逃窜。
黑水城下，北戎主力在楚家军和城内守军的前后夹击下，彻底崩溃，秃发乌狐见大势已去，不得不下令丢弃大量辎重，狼狈向北遁逃。
城墙上，残破的“楚”字大旗和“程”字大旗并立，迎着寒风猎猎作响。
浑身浴血的楚惊鸿，在林河、赵莽等将领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走入洞开的城门。
幸存的守军和百姓自发地聚集在街道两旁，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很多身上还带着伤，但此刻，每一双看向楚惊鸿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无尽的感激和近乎疯狂的崇拜！
不知是谁先开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哭声、笑声、呼喊声汇成一片。
“楚将军！”
“是楚将军救了我们！”
“将军万岁！”
楚惊鸿勒住马，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些激动的人群，看着身边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明亮的将士。
她缓缓摘下了沾满血污的头盔。
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丝疲惫，一丝动容，还有一丝……沉重。
胜利了。
但代价，是无数鲜活的生命。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
这一仗，赢了。
但她知道，另一场更加凶险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萧执，你听到这里的消息了吗？
你，会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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