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骨香”三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阴暗的刑讯室内激起千层浪。
所有的目光——惊疑的、审视的、探究的、甚至带着隐秘恶意的——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楚惊鸿身上。空气仿佛凝固，连那南诏正使都暂时忘了哭泣，愕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楚惊鸿僵立在角落的阴影里，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胸腔，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来了！果然来了！
这绝非巧合！那刺客在此刻突兀地提及“醉骨香”，分明是蓄意为之！是有人要将这祸水引到她身上！是那个传递纸条的神秘人？还是……朝中那个与南诏勾结的侍郎？亦或是……更高处？
她感到喉咙发紧，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绝境中寻找一丝生机。
萧景玄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洞穿一切的压迫感，缓缓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刑讯室内格外清晰：“哦？你从何处听闻？”
那刺客似乎被皇帝的目光慑住，瑟缩了一下，但依旧硬着头皮道：“是……是小的偶然听……听那位侍郎大人醉酒后提及……说楚将军昔年在北境，曾……曾深入研究过狄人秘药，对此道……甚是精通……”
含糊其辞，却更显恶毒！将来源推给一个已被指认、可能永远无法对质的“侍郎”，坐实了消息的“真实性”！
楚惊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感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不能慌，不能自乱阵脚。
萧景玄闻言，并未立刻看向楚惊鸿，而是对大理寺卿淡淡道：“记录下来。”
“是。”大理寺卿连忙应下，额头渗出细汗。
这时，萧景玄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楚惊鸿，那眼神深邃难测，仿佛在欣赏她此刻的惊悸与强自镇定。
“楚爱卿，”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好奇”，“对此……你有何话说？”
瞬间，所有的压力再次汇聚于她一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声音尽力维持平稳，却仍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沙哑：“回陛下，臣……确曾因军务需要，对北狄惯用的一些迷烟、毒矢略有了解，但也仅限于辨别与防范。至于‘醉骨香’……此乃北狄王室秘传，炼制之法诡秘莫测，臣当年亦只是闻其名，知其害，却从未见过实物，更谈不上‘精通’二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刺客，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武将的冷硬与质疑：“此獠分明是信口雌黄，胡乱攀咬！其心可诛！请陛下明察！”
这番解释，半真半假。原主确实研究过，但她这个穿越者并未继承全部记忆细节，只能凭借模糊印象和常识应对。此刻，她必须咬死“略知”而非“精通”，更不能与那诡异的粉末扯上关系。
那刺客闻言，立刻激动起来，挣扎着喊道：“小的没有胡说！侍郎大人确实说过！他说楚将军当年差点就弄到了‘醉骨香’的配方……”
“放肆！”刑部尚书厉声喝止，“陛下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萧景玄抬手，轻轻一挥，刑讯室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的目光在楚惊鸿和那刺客之间逡巡片刻，最终落回楚惊鸿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看来，爱卿当年在北境，着实是……树敌不少。”他慢条斯理地道，“连这等陈年旧事，都能被人翻出来，在此刻……加以利用。”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她开脱，实则更甚！既点明了她过往的“张扬”可能留下的把柄，又暗示了她此刻身处旋涡中心的处境！
楚惊鸿心头一凛，垂下头：“臣……惶恐。”
“惶恐倒不必。”萧景玄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清者自清。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低沉而充满威慑：“朕希望爱卿记住，无论是‘醉骨香’，还是其他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最好都离得远远的。朕的耐心，有限。”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在她的心上。这既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
“臣，谨记陛下教诲！”她重重应道，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萧景玄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不再看她，对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吩咐道：“继续审，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所有细节，以及朝中还有哪些蛀虫！”
“臣等遵旨！”
萧景玄转身，不再停留，径直向外走去。经过楚惊鸿身边时，脚步微顿，却未发一言，只留下一道冰冷的、带着龙涎香余韵的风。
李德全连忙跟上。
直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诏狱昏暗的甬道尽头，楚惊鸿才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她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只能勉强靠着冰冷的墙壁支撑身体。
刑讯室内，审讯继续，鞭挞声与惨叫声再次响起。
但她已无心去听。满脑子都是皇帝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和意味深长的话语。
“树敌不少”……“加以利用”……“朕的耐心有限”……
他信了吗？他怀疑了吗？
还有那个刺客……他背后指使之人的真正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在皇帝心中埋下对她怀疑的种子？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寒意席卷了她。这深宫之中的明枪暗箭，远比边关的刀光剑影更令人防不胜防。
她被人引着，浑浑噩噩地走出大理寺，重新回到那细雨霏霏的天地。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却无法浇灭她心头的焦灼与冰凉。
回到临华殿西侧的小院，那两名看守太监依旧如同门神般立在院外。
她推开房门，室内一片死寂。桌上的军报依旧原样摆放着，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处境。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遥远的北境，黑水城经过惨烈守城与楚惊鸿解围后的初步修复，依旧满目疮痍。副将张威站在残破的城头上，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眉头紧锁。斥候刚刚传回消息，北戎退兵后并未远遁，而是在百里外重新集结，秃发乌狐的行踪诡秘，似乎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将军……”一名亲兵低声唤道，语气担忧。
张威收回目光，叹了口气：“给京中的捷报……哦不，是请罪文书，发出去了吗？”
“按将军吩咐，八百里加急，早已发出。”
张威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喜色，只有沉重。他知道，京城等待他们的，未必是援军和封赏，可能是更复杂的局面。他只希望，楚将军在京城，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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