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岩要塞的军营，在战斗结束后，更像一个巨大而肮脏的伤兵营与难民营的结合体。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汗臭和牲口味，更增添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草药刺鼻的味道，以及从伤口腐烂处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恶臭。
林凡蜷缩在分配给十人队的那个依旧臭气熏天的帐篷角落里，感觉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薄膜。士兵们围绕着微弱的篝火，分享着劣质麦酒，用粗俗的语言吹嘘着自己刚才在战场上的“英勇”，或是心有余悸地咒骂着阿布罗人的凶狠。他们的声音，他们的表情，他们劫后余生的狂喜或麻木，都如此真实而鲜活。
但林凡却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剧场的观众，无法真正融入这场名为“中世纪生存”的戏剧。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个有电、有网络、有干净自来水和抽水马桶的世界。这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细菌，每一口食物都可能暗藏杀机，这种认知让他坐立难安。
他的目光扫过帐篷里的同伴。那个叫小托姆的年轻士兵，正在为手臂上一道不算深的伤口哀嚎，伤口只是随意用脏布包扎，已经有些发红。几个老兵正就着浑浊的饮水，啃着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帐篷角落，甚至还有人直接在土地上解决小便，臊气混入本就污浊的空气里。
“痢疾……伤寒……霍乱……”林凡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蹦出这些在现代社会几乎已不构成威胁的词汇。他知道，在卫生条件如此恶劣的中世纪，军队中因疾病非战斗减员的人数，往往远超战损。
一种源自现代文明的本能，混合着对自身生存环境的忧虑，促使他张了嘴。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那个……我们……是不是该挖个坑，当厕所？还有，喝的水，最好……煮开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帐篷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瞬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感激，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嘲弄和看傻子一样的表情。
“哈？！”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嗤笑一声，灌了一口麦酒，“挖坑拉屎？你以为你是待在娘们儿的后花园吗，菜鸟？”
另一个士兵用脏兮兮的手指剔着牙缝，讥讽道：“煮水？哪来的贵族少爷毛病？水不就是从河里打来喝的吗？煮它？浪费柴火！”
“我看他是被阿布罗人吓破了胆，脑子都不清楚了！”有人哄笑起来。
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林凡成了他们缓解战后紧张情绪的笑料。他脸颊有些发烫，一种熟悉的、在被当众否定时的窘迫感涌了上来。他想争辩，想告诉他们细菌、微生物的存在，但那些词汇到了嘴边，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在这个世界，这些概念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闭上了嘴，默默地将自己缩回阴影里。那种与现代世界割裂的疏离感再次将他包裹，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烈。他拥有超越时代的知识，在这里却成了无人理解、甚至被嘲笑的怪谈。
就在这时，十夫长马库斯——一个脸颊上有道刀疤、神色冷峻的中年男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喧闹声稍微平息了一些。马库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显得有些孤立的林凡身上。
“你，”马库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刚才说什么？挖坑？煮水？”
林凡的心提了一下，以为又要遭到训斥。他硬着头皮，尽量简洁地解释：“是的，十夫长。集中处理排泄物，可以避免……嗯……避免邪秽滋生，减少生病。把水煮开，能杀死……水里的不好的东西，喝了不容易拉肚子。”
他小心翼翼地避免使用现代术语。
马库斯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似乎在衡量他话语中的虚实，又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帐篷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十夫长。
过了一会儿，马库斯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们小队，上次战役，有一半人没死在战场上，而是拉肚子拉死的。”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些面带不屑的老兵，最后回到林凡身上：“你，看上去像个没力气的娘炮，懂的倒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指了指林凡，又指了指帐篷外：“你，去找把铲子，在营地后面找个下风向的地方，挖个深坑。以后所有人都去那里解决。”然后他对另一个士兵说：“你去弄个旧头盔来，以后打回来的水，轮流负责烧开了再喝。”
命令下达得突然而干脆。
老兵们面面相觑，虽然脸上还带着不情愿，但没人敢公然违抗十夫长的命令。嘟囔声和抱怨声低低地响起，但行动却已经开始。
林凡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酷粗鲁的十夫长，竟然会采纳他这“贵族少爷”的建议。
马库斯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刀疤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菜鸟，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既然死了那么多人，试试你这种‘干净’点的法子，也没什么损失。”
他的话语里没有鼓励，只有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务实，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要是没用，或者给老子惹麻烦，你就等着去最前面当枪靶子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凡，转身去处理其他事务。
林凡站在原地，心情复杂。他依然感到孤独，依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似乎……有了一丝微小的、可能改变现状的力量。
他拿起靠在帐篷边的铲子，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走向帐篷外昏暗的夜色，开始执行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任务”——挖一个符合现代卫生观念的厕所。
这举动本身依旧显得那么荒谬而可笑，但或许，这是他尝试在这个残酷世界留下自己印记，并努力活下去的，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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