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小的雪尘,仿佛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带着刺骨的寒意,精准地落在陆超温热的后颈上。
他猛地一激灵,抬头望去,只见那根承载着整个屋顶重量的巨大主梁,与支撑它的立柱交接处,一道肉眼可见的缝隙正在风雪的侵蚀下,无声地扩大。
这栋护林站的老屋,在天灾中挺过了极寒与酸雨,却终究在漫长岁月的消磨下,露出了疲态。
“不行,得修。”陆超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这不仅仅是一栋房子,这是他们的家,是小芽的避风港,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腊月初三,天刚蒙蒙亮,陆超就请来了山谷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徒。
老师傅姓石,年过六旬,一双手布满老茧,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他绕着屋子走了三圈,又爬上房梁敲敲打打,最后笃定地对陆超说:“主梁有内裂,得换。工程不小,但开春前,我保证给您修得固若金汤。”
工程持续了整整十天。
石师傅带着两个徒弟,顶着寒风,用新砍伐的、最坚硬的铁桦木替换了那根朽坏的主梁。
当最后一根卯榫严丝合缝地敲入,整个屋子的骨架都仿佛重新挺直了腰杆。
陆超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屋顶,从屋里搬出早就准备好的酬劳——整整十大包精炼过的白盐块。
在这废土之上,盐就是硬通货,是比黄金更贵重的生命之源。
然而,石师傅却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又夹杂着敬畏的光。
“陆站长,盐我们不能要。”
陆超一愣:“石师傅,这是说好的……”
“不不不,”石师傅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固执,“我们爷几个商量好了,不要盐。我们……我们想要一件‘清焰夫人’用过的旧物。”
“旧物?”
“对!”石师傅的眼睛亮了起来,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您是不知道,现在整个山谷都在传,清焰夫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庇佑我们的。她用过的东西,有灵性,能镇宅,能辟邪!我这新屋刚起,就想……就想求一件,嵌在房梁上,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陆超的眉头瞬间拧紧了。
他没想到,那场风波的平息,竟会演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神化”。
这比流言蜚语更让他感到不安。
他沉声拒绝:“清叶她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个普通人。这盐,您必须收下。”
石师傅的脸垮了下来,带着两个徒弟,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陆站长,您就成全我们吧!这房子是给我们家小孙子盖的,孩子生下来就体弱,我们不求别的,就求个心安啊!”
陆超看着眼前三个跪得笔直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交易,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仰。
他叹了口气,扶起他们:“你们先回去,我……我去问问她。”
当晚,炉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陆超将白天的事一说,苏清叶正擦拭着一把农具的手顿住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陆超以为她不会回答。
然后,她站起身,走回卧室,从床底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黑色铁盒。
“咔哒”一声轻响,锁被打开。
盒子里铺着厚厚的黑色绒布,一枚古朴的玉石吊坠静静地躺在中央。
那正是开启了她重生之路,也曾是她最大依仗的储物空间。
此刻,它洗尽铅华,幽光微闪,仿佛一个沉睡的古老灵魂。
苏清叶的指尖停在吊坠上方,只有分毫之差,却迟迟没有落下。
那冰凉的触感,曾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慰藉和秘密。
它里面,装着足以让任何一个幸存者疯狂的物资,也装着她身为“清焰”时最冷酷、最孤独的记忆。
陆超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在告别。
第二天,苏清叶亲自找到了石师傅,递过去的,却不是那枚吊坠,而是那个空无一物的黑色铁盒。
“这里面,装过我最重要的东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现在它空了,但分量没有变。”
石师傅愣住了,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双手颤抖着,无比郑重地接过了那个铁盒。
他对着苏清叶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爬上了新屋的房梁。
他将铁盒稳稳地嵌入房梁最高处、最中心的位置,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崭新的红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
“空的才好,空的才压得住邪祟!”石师傅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屋梁下回荡,“盛满了,人心就满了,分量反倒轻了!”
恰好跑来看热闹的小芽,仰着小脸,指着房梁上那抹鲜艳的红色,清脆地喊道:“陆爸爸,你看,像不像一朵开在天上的野蔷薇?”
“清焰夫人用空盒子镇宅”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山谷。
一场奇异的交易潮就此掀起。
西村的屠户愿意用一整冬的柴火,换她锄过地的一把旧锄头;东山养鸡的大婶,捧着三只最肥的下蛋母鸡,只求换她一枚褪了色的头绳。
人们不再将她视为恐怖的“毒婆子”,而是当成了能带来好运的“活神仙”。
苏清叶一律拒绝。她不需要信徒。
直到这天,西村孤儿院的院长,一位头发花白、满脸风霜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找上了门。
她没有提任何交易,只是恳求一件“信物”。
“苏女士,”老院长眼眶泛红,“您救过我们,孩子们都记着。可现在,他们遇到一点困难,不自己想办法,就只会坐在地上哭,说‘等清焰奶奶回来救我们’……我们想让他们知道,英雄……英雄总会走的,但活下去的办法,留下了。”
这番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苏清叶心中最后一层坚冰。
她终于取出了那枚古玉吊坠。
然而,她没有把它送给任何人。
她在护林站的院子里升起一堆篝火,当着闻讯赶来的所有人的面,将那枚陪伴了她两世的古玉,决然地投入了熊熊烈焰。
玉石遇高温,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脆鸣,随即光芒黯淡,寸寸碎裂。
一个时代,彻底终结了。
在众人死一般的寂静中,苏清叶用火钳夹出那些碎裂的玉片,待其冷却后,分装进五个小小的木匣。
每个木匣里,都附上了一张她亲手写的卡片:
“这不是神物。这是提醒——活下去,靠的是脑子,不是运气。”
这五个木匣,没有成为任何人的镇宅之宝。
它们被分别送往了山谷的育苗大棚、医疗站、铁匠铺、新开的学堂,以及最重要的中心粮仓。
神只被亲手打碎,化作了五份最朴素的生存法则。
当晚,陆超发现苏清叶在灶台前站了很久,手里握着一只空荡荡的陶碗,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低声问:“舍不得?”
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只是在想,从前我以为,只有把刀握得够紧才能活下去。后来我发现,把种子握得够紧,也能活。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其实连种子都不必握在自己手里。”
她转过身,仰头看着陆超,眼中映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亮得惊人。
“只要有人还记得怎么种,这片土地上的火,就永远不会灭。”
数日后,小芽从学堂里带回了一幅全班同学合绘的画。
画纸粗糙,颜料是用各种植物汁液调成的,画面却生动无比: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站在田埂上,她的背后,没有光环,没有祥云,只有一道巨大的影子——那影子,是由千千万万个正在弯腰播种、辛勤劳作的人汇聚而成的。
画纸的角落,用稚嫩的笔迹写着这堂课的课题:“谁是清焰?”
苏清叶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
良久,她转身走进储藏室,取出了空间里最后剩下的半瓶广谱抗生素,交给了即将出发前往偏远哨站的巡回医队。
在物资交接的登记簿上,她拿起炭笔,一笔一划,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全名。
字迹清晰,再无半分杀手的凌厉,只有农人的朴实。
“苏清叶,护林站农户。”
窗外,凛冬的寒意似乎正在悄然退去,一丝带着新翻泥土气息的暖风拂过。
在护林站的墙角下,第一株顽强的野蔷薇,正顶开坚硬的冻土,破土而出。
整个山谷都沉浸在一种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平静之中,就连呼啸了整个冬天的北风,似乎都在这几天里温柔了下来。
然而,就在腊月十三的深夜,那风,突然停了。
万籁俱寂。
天地间陷入一片粘稠而沉重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中,再没有一丝流动,只有一种让人皮肤发麻的、极致的冰冷,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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