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沈砺的回答在冰窟中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鬼医那双竖瞳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如同捕获了心仪猎物的毒蛇。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发出“嗬嗬”的低笑:“聪明的选择,小子。”
他不再理会桑青葛警惕的目光,转身走向那冒着气泡的墨绿色药罐,用一根漆黑的骨勺搅动了几下,舀出少许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液,滴入旁边一个盛满清澈冰水的玉碗中。药液入水,并未溶解,反而如同活物般扭曲盘旋,最终化作一缕缕墨绿色的丝线,在水中缓缓游动。
“把他带到‘冰眠台’上去。”鬼医头也不回地吩咐,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干涩沙哑。
桑青葛看向沈砺,眼中带着询问与担忧。沈砺对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心意已决。桑青葛暗叹一声,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只得依言扶着沈砺,走向冰窟一侧那个明显由寒冰整体雕琢而成、表面刻满了奇异符文的平台——冰眠台。
沈砺平躺在冰冷刺骨的台面上,寒气瞬间透过衣物,直侵骨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右臂的毒素在这极寒环境下似乎更加活跃,那股冰冷的麻痹感如同潮水般向肩胛蔓延。
鬼医端着那碗游动着墨绿色丝线的冰水走了过来。他先是用一根细长的银针,蘸取了些许碗中药液,然后示意桑青葛按住沈砺。
“小子,忍着点,这会有点……刺激。”鬼医说着,手中银针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了沈砺右臂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呃啊——!”
针尖入体的瞬间,沈砺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冰寒与灼热腐蚀的剧痛猛然爆发!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和毒虫同时钻入他的经脉,疯狂地啃噬、冻结!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若非桑青葛死死按住,几乎要翻滚下冰台。
那墨绿色的药液顺着银针渡入,与盘踞在他经脉中的“蚀骨冰魄散”和“影噬”之毒猛烈交锋,相互吞噬、中和,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超毒素本身。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异变发生了!
沈砺体内那沉寂的、如同余烬般的“薪火”之力,仿佛受到了外界剧毒与极寒的双重刺激,再次被引动!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不屈不挠生机的暖流,自他丹田深处升起,艰难地对抗着入侵的寒毒与药力,本能地护住他的心脉和主要经脉。
“咦?果然如此!”鬼医眼睛一亮,竖瞳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紧紧盯着沈砺右臂伤口处的变化。只见那里,原本青黑色的毒气在与墨绿色药力纠缠的同时,竟被那丝微弱的金色暖流一点点逼退、净化!虽然速度极慢,范围也小,但这现象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
“古老的血脉……太阳之子的余烬……竟然真的还存在……”鬼医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敬畏。
他不再犹豫,双手齐出,快如幻影,或指或掌,或点或拍,不断落在沈砺周身各大穴道和奇经八脉之上。他的手法诡异至极,时而阴柔如绵里藏针,将更多墨绿色药力逼入沈砺体内,加剧毒素与药力的冲突,以此作为“薪柴”;时而刚猛如雷霆贯顶,以精纯古怪的内力强行冲击沈砺闭塞的经脉,试图激发更深层的“薪火”。
沈砺感觉自己如同被投入了一个冰与火的炼狱。一边是蚀骨冰魄的寒毒与诡谲药力的疯狂肆虐,冻结撕裂着他的经脉;另一边是“薪火”在绝境中被动燃烧,带来的灼热与生机,修复滋养着损伤。两种力量以他的身体为战场,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眼前幻象丛生,时而仿佛置身万年冰窟,时而如同坠入熔岩火海。他只能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引导着那微弱的“薪火”,艰难地在冰火交织的绝境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汗水刚渗出毛孔便被冻结成冰晶,随即又被体内散发的热量融化,周而复始。他的皮肤表面,时而覆盖上一层薄霜,时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桑青葛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他能感受到沈砺体内那两股力量的可怕冲突,以及沈砺正在承受的非人痛苦。他紧握双拳,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对那鬼医的忌惮更深。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终于,当沈砺感觉自己的意志即将被彻底磨灭时,体内的冲突渐渐趋于平缓。墨绿色的药力似乎消耗殆尽,那蚀骨冰魄的寒毒和“影噬”之毒,竟真的被清除得七七八八!而原本微弱的“薪火”暖流,在经历了这番残酷的“淬炼”后,虽然总量并未增加多少,却变得更加凝练、精纯,如同被反复捶打去除杂质的精钢,运转起来更加顺畅自如,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韧性。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虚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挣脱了沉重枷锁的轻松感。
沈砺躺在冰眠台上,大口喘息着,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汗水和融化的冰水浸透,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右臂那困扰他许久的冰冷麻痹感已经消失,虽然伤口依旧存在,但毒素尽去,只剩下纯粹的皮肉伤。甚至,连之前强行催谷内力造成的经脉隐痛,也在这番冰火淬炼中减轻了许多。
鬼医收回手,看着沈砺,竖瞳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既有满意,也有一丝意犹未尽。
“不错,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坚韧。”他沙哑地评价道,“‘薪火传承’果然名不虚传,在这种程度的刺激下还能自行护主并有所精炼。小子,你运气很好,换作旁人,早就经脉尽碎而死了。”
沈砺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桑青葛连忙上前扶住他。
“多谢……前辈解毒之恩。”沈砺声音虚弱,但带着真诚。
鬼医摆了摆手,走到寒潭边,舀起一瓢冰冷的潭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这才转过身,看着沈砺:“谢就不必了,各取所需而已。老子说过,对你的力量感兴趣,刚才的过程,让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他顿了顿,竖瞳盯着沈砺:“现在,该履行另一部分承诺了。关于北方那座‘青铜门’……”
沈砺和桑青葛立刻屏住了呼吸。
鬼医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那不是什么神灵的居所,也不是宝藏。那是一座‘囚笼’,也是一座‘丰碑’。”
“囚笼?丰碑?”沈砺不解。
“囚禁着一些……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东西。”鬼医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很久很久以前,远在你们所谓的‘燕家’崛起之前,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个极其辉煌的文明,他们掌握了沟通天地、驾驭自然伟力的方法,也就是你们体内那种力量的源头。他们被称为‘曦族’。”
“曦族……”沈砺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感觉体内的“薪火”似乎微微悸动。
“后来,他们触犯了某种禁忌,引来了无法想象的灾祸。为了阻止灾祸蔓延,曦族最强大的几位‘守火人’,以自身和全族的气运为代价,打造了那座青铜门,将灾祸的源头封印其中,也埋葬了他们大部分的文明和力量。而你们‘燕家’的祖先,据说就是当年幸存下来的、负责看守青铜门的‘守火人’后裔之一。”
鬼医看着沈砺,竖瞳中带着一丝怜悯:“所以,你体内的力量,既是恩赐,也是诅咒。它是打开青铜门的‘钥匙’之一,也是吸引那些觊觎门后力量,或是畏惧门内灾祸的势力的‘灯塔’。影堂、那些黑衣人,甚至……更古老的存在,都在找你。”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沈砺和桑青葛脑海中炸响!
身世之谜,力量之源,追杀之由……似乎在这一刻,有了一条清晰的、却更加令人窒息的脉络!
青铜门后,封印着远古的灾祸?燕家是守门人后裔?自己是钥匙?
沈砺感到一阵眩晕,责任的沉重远超他的想象。
“前辈,那青铜门究竟在何处?我们又该如何……”桑青葛急切地问道。
鬼医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具体位置,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在大鲜卑山最深处,被永恒的冰雪和迷雾笼罩,没有特定的‘钥匙’和时机,根本无法靠近。我能告诉你们的,就这么多。”
他指了指冰窟出口:“你们的毒已经解了,交易完成。现在,可以走了。记住,别再回来打扰老子清静。”
说完,他不再理会二人,转身又走向他那咕嘟冒泡的药罐,重新变回了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诡异隐士。
沈砺在桑青葛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冰眠台。虽然身体虚弱,但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更重要的是,他终于触摸到了真相的冰山一角。
只是这真相,比他预想的更加沉重,也更加危险。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决意。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第三部 第五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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