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下得淅淅沥沥，县医院儿科诊室的玻璃窗上蒙着层水汽。林薇刚给一个孩子看完诊，正低头擦着听诊器，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女人的抽泣声。
“林大夫！林大夫！您快给看看我家妞妞！”一个穿着雨衣的女人冲进来，怀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孩，孩子脸埋在母亲怀里，只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脖颈。
林薇赶紧让她把孩子放在诊床上，解开雨衣一看，小女孩也就四五岁，嘴唇干裂，眼睛闭得紧紧的，呼吸像风中的纸灯笼，忽快忽慢。“这是咋了？”
“从昨天开始上吐下泻，喂啥吐啥，水都喝不进。”女人抹着眼泪，“在镇医院挂了吊瓶，也没见好，刚才还抽了一下，我实在没办法了……”
林薇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不烧，再摸手脚，冰凉得像浸在水里的石头。她轻轻掰开妞妞蜷缩的小手，借着台灯的光仔细看指纹——指尖的风关处，指纹淡青中透着点紫，像条被冻僵的小细蛇，蔫蔫地贴在皮肤下。
“是寒湿困脾，还带点阴脱。”林薇心里有了数，“孩子吐泻得太厉害，津液脱了，得先稳住脾胃。”她转头对旁边的护士说，“先给孩子输点温盐水，慢点推，别太凉。”
女人急得直跺脚：“林大夫，不用做个ct啥的？我怕她脑子有问题……”
“先不用。”林薇边开方子边解释，“你看这指纹，淡青是寒，带紫是瘀，但没到气关，说明邪还没深入。孩子这是吃了凉东西伤了脾，像地里的小苗被冻着了，得先给她暖暖根。”
她在处方单上写着：干姜3克，炒白术6克，茯苓6克，再加2克炙甘草。“这是理中汤的底子，像给孩子肚子里烧个小炭炉，把寒气赶出去。熬成浓浓的药汁，用小勺一点点喂，能进多少是多少。”
正说着，妞妞忽然哼唧了一声，眼睛睁开条缝，虚弱地看着林薇。林薇赶紧拿起她的小手，用自己的掌心焐着：“妞妞不怕，阿姨给你揉揉手，一会儿就舒服了。”她边焐边轻轻推按孩子的指尖，“你看这小手凉的，妈妈回去得给她穿厚点，像给小树苗裹层草帘子，别再冻着。”
护士推着输液车过来，林薇特意叮嘱：“药水温一下，别用凉的，不然孩子更难受。”
等妞妞输上液，呼吸渐渐平稳了些，女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看着林薇手里的方子问：“这药真能管用？她现在啥都吃不进……”
“能。”林薇肯定地说，“这药温乎乎的，像熬得稠稠的米汤，能护住她的脾胃。你喂的时候别急，一口分三次喂，像给小鸟喂食似的，慢慢就咽下去了。”她又想起什么，“对了，回去用炒热的盐袋给孩子暖暖肚子，盐袋别太烫，裹层毛巾，像给肚子盖层暖被子。”
女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去输液室了，旁边等着看病的一个老太太凑过来说：“林大夫，你看指纹真有那么准？我家孙子总流鼻血，你给瞅瞅？”
林薇笑着让老太太把孩子叫过来。小男孩大概六岁，缩着脖子躲在奶奶身后，鼻尖上还沾着点干了的血迹。林薇拉过他的小手，指纹鲜红得像熟透的樱桃，风关气关都透着点艳色。
“这是肺胃有热，像小锅里的水快烧开了，得加点凉水。”她开了个方子，“白茅根10克，芦根10克，煮水当茶喝，像给小火苗浇点水，慢慢就不流鼻血了。”她又对小男孩说，“以后别总吃辣条、冰糕，那些都是点火的柴，吃多了就该流鼻血了。”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奶奶在一旁笑：“听见没？林大夫都让你别吃那些破烂了！”
一上午看了十几个孩子，大多是感冒、积食、腹泻，林薇都靠着看指纹结合症状，很快给出诊断。有个刚会走路的娃娃，家长说他总用手抓耳朵，林薇看他指纹在风关处带点青，再看看耳朵，果然有点发红，笑着说：“这是有点风热犯耳，像耳朵里进了小虫子，给他用点菊花水擦擦外耳道，再喝点金银花露，就不挠了。”
中午吃饭时，儿科主任端着饭盒过来，坐在林薇对面：“小林啊，你这看指纹的本事真是省了不少事。刚才那个疑似脑炎的孩子，你看指纹说不像，后来ct结果出来，果然是病毒性感冒，没白让孩子遭罪。”
“主任您过奖了。”林薇扒着饭说，“其实就是经验多了，能看出点门道。指纹就像孩子身体的‘小信号灯’，红了是热，青了是寒，紫了是瘀，亮出来就能知道大概出了啥问题，再结合检查结果，心里更有数。”
主任点点头：“以前总觉得这是‘老古董’，现在看来，老法子有老法子的妙处。你看那些哭闹不止的孩子，抽血化验不配合，做检查更费劲，你看一眼指纹，先稳住家长的心，再慢慢做检查，家长也更信任咱。”
下午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诊室里亮堂了不少。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走进来，手里捏着张画，怯生生地递给林薇：“林阿姨，这是我画的您给我看手的样子。”
画上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拿着一个小孩子的手，旁边画着个大大的指纹，像条彩色的小蛇。林薇认出这是上周来看积食的小姑娘，笑着问：“现在吃饭香了吗？”
“香！”小姑娘大声说，“妈妈按您说的，不给我吃那么多肉了，每天都有小米粥，我现在能吃一大碗呢！”
林薇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暖暖的。她忽然想起在葆仁堂时，爷爷总说“孩子的病最藏不住，指纹上都写着呢”，当时还觉得有点玄，现在才明白，那是老辈人对孩子细致入微的观察，是把无数次诊疗的经验，凝结成了“看指纹”这样简单直观的法子。
快下班时，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母亲又过来了，脸上带着笑：“林大夫，妞妞刚才喝了点药汁，没吐！她还说想喝水呢！”
“那就好。”林薇欣慰地说，“记住，好了之后别立马给她吃油腻的，先喝点小米粥、烂面条，像给刚缓过来的小苗慢慢施肥，别一下子喂太猛。”
女人连连点头，临走时又回头说：“我们村好多人都知道您了，说县医院有个林大夫，看一眼手指头就知道孩子咋了，比算命的还准！”
林薇被逗笑了，看着女人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葆仁堂的油灯下，无数次翻看孩子们的指尖；现在在医院的灯光下，依旧做着同样的事。不管是在药香弥漫的小铺，还是在器械齐全的诊室，能通过这小小的指纹，读懂孩子身体的信号，为他们减轻痛苦，就是最让她满足的事。
夕阳透过玻璃窗，在诊床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薇收拾着东西，准备下班。明天，这里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患者，带着他们的“小信号灯”来求助，而她会继续用这双看过无数指纹的手，守护着这些稚嫩的生命，让他们在健康的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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