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蛮的眼泪混着泥水砸在李三笑染血的发梢,声音抖得不成调。她死攥着他冰凉的手,像是要捏住那缕随时会散的魂儿。
“嚎...嚎什么...”李三笑眼皮掀开条缝,糊满血泥的脸扯了扯,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老子...还没死透...留着劲儿...骂老子...不如省省...找吃的...”他吸了口气,牵动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里衣。
苏小蛮胡乱抹了把脸,泥水和泪水糊得更花。她强迫自己松开他的手,去翻腰间瘪得可怜的布袋——几根银针,半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还是前天从死人身上摸来的。“没了...就这点...”她把饼掰成指甲盖大的碎渣,分给角落里饿得直抽抽的几个孩子。最小的丫丫含着饼渣,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小脑袋一点一点。
这地窖是南城慈幼堂最后没塌的角落,挤着三十来个孩子和几个伤重的嬷嬷。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尿骚和伤口溃烂的恶臭,浓得化不开。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个塌了大半的通风口,透进点灰蒙蒙的天光,偶尔飘进几片冰冷的雪花。
“水...”柱子虚弱地哼哼,腿上的伤布渗着黑血。
苏小蛮咬着唇,抓起角落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踩着堆叠的破桌椅,踮脚去够通风口边缘积的薄雪。冰冷的雪粒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上,融成一点点浑浊的水滴进罐里。
“省...省点力气...”李三笑靠在冰冷潮湿的土壁上,看着那点可怜的雪水,“老子...不渴...”他喉咙干得冒烟,每说一个字都像砂纸在磨。
苏小蛮没理他,小心翼翼地把积了小半罐的雪水端下来,放在地上。她掏出火折子,吹了又吹,微弱的火星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就是点不着那点可怜巴巴的、受潮的引火绒。
“操...”李三笑低骂一声,挣扎着想坐直点,“给...给老子...”他伸出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指尖都在打颤。
“别动!”苏小蛮厉声喝止,声音劈了叉,带着哭腔后的沙哑,“血...又渗出来了!”她看见他后背缠着的破布条颜色又深了一块。
李三笑喘着粗气停下动作,眼前阵阵发黑。‘妈的...真成拖油瓶了...’ 他闭上眼,耳边全是孩子们压抑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像无数根针扎着他的神经。地窖外的风声,偶尔夹杂着遥远模糊的妖魔嘶吼,都成了背景音里催命的鼓点。
时间在饥饿和寒冷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天,也许一天。瓦罐里的雪水终于被苏小蛮用那点倔强的火星煮得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热气。
“喝...都喝点...”苏小蛮的声音疲惫不堪,她把那点温热的水先喂给丫丫和几个最小的孩子。
轮到柱子时,他抿了一口,突然抓住苏小蛮的手腕:“小蛮姐...外面...是不是没声了?”他小脸惨白,眼睛因为恐惧瞪得溜圆,“妖...妖魔是不是走了?我们能出去了吗?”
地窖里瞬间死寂,所有孩子的目光都投向那个塌陷的通风口。连呼吸声都轻了。
“别瞎想!”苏小蛮心猛地一沉,厉声道,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没声才危险!那是妖魔吃饱了...在打盹!都给我老实待着!谁敢往洞口探头,我...我扎谁!”她摸出银针,指尖冰凉。
柱子吓得缩回手,其他孩子也噤若寒蝉,重新蜷缩回角落,绝望的死寂重新笼罩。
李三笑靠在墙边,意识昏沉。高烧和失血让他像飘在冰火两重天里。‘没声?’ 柱子的话像根刺扎进他混沌的脑子。突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地窖剧烈摇晃,簌簌的泥土碎石暴雨般落下!
“啊——!”孩子们瞬间炸了锅,尖叫哭嚎响成一片!
“塌了!要塌了!我们被埋了!” “娘——!我要娘——!” 柱子拖着伤腿想往通风口爬:“出去!放我出去!死也要死在外面!”
苏小蛮扑过去死死按住柱子,嘶声大喊:“蹲下!抱头!别动!”她自己却被一块落石砸中肩膀,闷哼一声踉跄倒地。
混乱中,李三笑猛地睁开眼!不是现在的地窖!是三天前!南城炸裂的火海!苏小蛮白衣染血,长枪指向他,背后是滔天烈焰和妖魔的巨影!她的声音穿透时空,狠狠撞进他耳膜:
“笑笑!带百姓撤!我断后——!”
“不——!”李三笑喉咙里爆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完全不像人声!他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根本不顾后背伤口崩裂的剧痛,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牛,朝着记忆中苏小蛮消失的那个方向,朝着地窖坚实的土壁,狠狠撞了过去!
“老子杀了你们——!!!”
砰! 一声闷响!土壁被他撞得簌簌落土,他自己也重重反弹回来,摔倒在地,额头瞬间肿起鸡蛋大的包,鲜血混着泥土往下淌。
“笑笑!”苏小蛮顾不得肩膀疼痛,扑过去按住他,“醒醒!是幻听!是假的!”她声音抖得厉害,眼泪又涌了上来,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李三笑狂乱的眼神有了一丝聚焦。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苏小蛮那张沾满泥灰、泪痕交错的脸,再不是记忆中那个决绝的白衣身影。混乱的记忆碎片搅得他头痛欲裂。
“小...小蛮?”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困惑和尚未褪去的惊悸,“你...没死?”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碰她的脸,确认真假。
“没死!我们都还活着!活在这个该死的耗子洞里!”苏小蛮抓住他抬起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让他感受那真实的触感,“看清楚!是我!我们还活着!”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
李三笑指尖传来她肌肤的微凉和泪水的湿润,真实的触感一点点压倒了混乱的幻象。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茫然。
“哦...活着...”他喃喃道,像是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然后,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皮沉重地合上,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笑笑!笑笑!”苏小蛮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颈脉。微弱的跳动透过冰凉的皮肤传来,像风中残烛,但还在跳。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浑身脱力般瘫坐在地。
地窖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孩子们压抑的啜泣和通风口呜咽的风声。
苏小蛮守在李三笑身边,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蘸着微温的雪水,小心地擦拭他额头和脸上的血污。他的呼吸很浅,很烫。黑暗中,她看着他昏睡中依旧紧锁的眉头,还有怀里无意识紧捂的地方——那里贴身放着半截蝶梦簪。
时间一点点流逝。瓦罐里最后一点雪水也分完了。饥饿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每个人的胃和意志。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地窖里只剩下死寂和粗重压抑的呼吸。
苏小蛮靠在李三笑旁边的土壁上,眼皮越来越沉。她也快到极限了。就在意识即将滑入黑暗的边缘——
一只滚烫的手,突然摸索着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苏小蛮一个激灵睁开眼。
是李三笑。他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嘴唇干裂起皮,微微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含混不清的呓语。
苏小蛮屏住呼吸,凑近去听。
“...小蛮...”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叹息。
“...馒头...”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喉咙里堵着沙子,“...分...分你...”
昏沉中,那只紧抓她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力道,将她冰冷的手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塞给她。
苏小蛮浑身僵住。
她低头看着他昏睡中依旧痛苦的脸,又看看他紧捂在心口的手——那里护着半截簪子,也护着那句无意识却重逾千斤的承诺。
冰冷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砸在他滚烫的手背上。她反手紧紧回握住那只滚烫的手,像是要抓住这绝望深渊里唯一滚烫的锚点。
“...傻子...”她哽咽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混着泪水和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愤怒的颤抖,“...吃的没有...命...你倒大方...连命都要分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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