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星的海洋，是比陆地更为深邃、更为危险的禁区。
黑沉沉的海面，在绿云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没有风，海面却无时无刻不在缓慢起伏，仿佛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兽，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无垠的水体。
突然，平静的海面猛地炸开，一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
那是一头体型堪比小型星舰的海洋异兽，外形类似古代地球的巨鲸，但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层闪烁着幽光的、冰晶般的甲壳。它张开巨口，喷出的不是水柱，而是一股肉眼可见的、能瞬间冻结空气的恐怖寒气！
寒气如同一道白色的死亡射线，直冲天空中一艘正在盘旋的登陆艇。
那艘登陆艇通体漆黑，造型小巧而流畅，与广场上那些傻大黑粗的货运艇截然不同。
面对这致命的吐息，它只是在即将被命中的瞬间，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侧向平移，机身几乎与海面平行，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冰雾。
“喔呼！这小可爱发脾气了！大家快录下来，这可是珍贵影像资料！”
登陆艇的公共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驾驶舱内，一个留着莫西干发型的年轻海盗，正兴奋地推动着操作杆，脸上满是刺激的红晕。
“猴子，你小心点，别玩脱了！这大家伙三天前就被凌顾问亲自划为‘一级保护物种’了，你要是给它蹭掉一块皮，咱们这个月的蘑菇份额就全泡汤了！”频道里另一个声音提醒道。
“知道知道！保护性狩猎，懂不懂？”被称作“猴子”的驾驶员满不在乎地喊道，“咱们是在为白研究员收集它的生理活动数据！你看这优美的姿态，这澎湃的力量感，啧啧，可惜了，听说这玩意的肉，跟最顶级的血脂一样。”
“别想了，”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语气里满是遗憾，“我听说‘狂鲨物流’那帮孙子，在条例下来前一天，偷偷搞了一条小的。回来之后，那帮家伙走路都打飘，见人就说自己吃到了‘人间美味’。妈的，一群牲口，动作也太快了！”
“谁说不是呢？前面一听说异兽尸体能换钱，一个个跟疯狗一样。要不是凌顾问反应快，连夜签发了那个什么‘濒危物种保护条例’，这星球上的喘气儿的，怕不是真要被他们吃绝种了。”
频道里的抱怨和调笑此起彼伏。
他们就像一群在野生动物园里开着跑车戏弄狮子的猎人，言语间充满了对猎物的调侃。
而基地里，苏薇已经从狩猎队改行为，动保会监察员了，正通过无人机，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苏薇的心情很复杂。
几天前，这种被称为“霜寒巨鲸”的海洋霸主，还是探测图上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大红点，是斥候手册里用血红色字体标注的“绝对禁区”。任何敢于靠近这片海域的尝试，都等同于自杀。
而现在，它成了星盗们取乐和炫技的“陪练”，甚至因为“肉质肥美”而被惋惜不能吃。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再次笼罩了她。
“队长，”一名队员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困惑，“我们的任务，就是每天在这里……坐着？”
苏薇没有回答。
她也没想到，她们狩猎队的角色转换如此之快，一个礼拜之前，还在被异兽撵的到处跑，而现在是却摇身一变，作为“生态观察员”，监督并记录这些星盗们的“合法狩猎活动”。说白了，就是看着这群大爷，别把自家星球上的异兽霍霍绝种了。
她看着那艘黑色登陆艇，在巨鲸一次又一次的疯狂攻击中，如同最灵巧的斗牛士，优雅地闪躲、盘旋，时不时用小功率的脉冲激光，在巨鲸厚重的冰甲上“叮”地敲一下，仿佛在提醒它“该你了”。
这不是战斗，这是戏耍。
“哎！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巡逻飞艇啊……。”另一名队员喃喃道，脸上的羡慕之色，简直没眼看。
“废话。”谁不想去玩。
她想起昨天，在基地的酒吧里（没错，星盗们只用了两天时间，就用集装箱和霓虹灯管搭起了一个简陋但热闹的酒吧），她无意中听到几个星盗的对话。
他们在讨论，等以后绿云星建设好了，一定要开辟几条“复古狩猎旅游专线”。
“……到时候，咱们就当导游！想体验手撕‘钢鬃吼兽’的快感吗？想亲眼见证‘霜寒巨鲸’跃出水面的壮丽奇观吗？来绿云星吧！高端定制，生死自负，绝对刺激！”
“这地方可比那些千篇一律的度假星球有意思多了。那些地方的所谓‘自然风光’，都是人造的，假得要死。这里不一样，这里的异兽是真凶残！这里的蘑菇，也是真的……梦幻！”
那一刻，苏薇忽然明白了。
这些来自乱星海的亡命徒，他们见过了太多的杀戮、背叛和钢铁丛林。绿云星对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能赚钱的落脚点，更是一个充满了原始、野性之美的……新世界。
他们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最纯粹的刺激。
就在这时，海面上的“戏耍”似乎要结束了。
“好了好了，数据采集得差不多了！准备收工！”频道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似乎是这支小队的头领，“‘猴子’，给它来一发‘标记弹’，别打偏了！”
“瞧好吧您！”
那艘黑色登陆艇猛地一个加速，冲向巨鲸的背部。巨鲸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巨大的尾鳍携着万钧之力，朝着登陆艇横扫而去。
登陆艇却不退反进，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擦着巨尾的边缘掠过，同时，一枚尾部带着绿色荧光的标记弹，从艇身下方射出，精准地钉在了巨鲸厚重的冰甲缝隙中。
巨鲸吃痛，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悲鸣，然后缓缓沉入深不见底的墨色海水之中。
“搞定！收队！回去喝蘑菇酒咯！”
黑色登陆艇得意地在空中绕了个圈，引擎喷出淡蓝色的光焰，与其他几艘盘旋的飞艇汇合，朝着基地的方向飞去。
海面，重归平静。
苏薇召回无人机，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枚标记弹，是白静怡研究室的最新产品，可以持续追踪异兽的生命体征和活动轨迹，为建立完整的星球生态模型提供数据。
这些昨天还视人命如草芥的星盗，今天却在认真地帮她们完成科研任务。虽然方式……有些特别。
“队长，我们……怎么写报告？”队员又问。
苏薇抬头，看了一眼那片广袤而神秘的绿色天穹，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如实报告。”她说，“就说……‘霜寒巨鲸’，今日心情烦躁，活动量较大。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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