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以北，阴山南麓的广袤草原，此刻并非“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祥和景象。时值初夏，本该是草木疯长的季节，但文丑率领的五千精骑所过之处，却莫名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野草蔫黄低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腐殖质与某种硫磺气味的怪诞气息，连鸟兽的踪迹都变得稀少。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一层无形的帷幕遮蔽了日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文丑一马当先，古铜色的面庞在诡异的天光下更显刚毅。他不断派出斥候前出侦查，同时命令部队保持高度警戒，马衔枚，人噤声，利用起伏的丘陵和枯黄的草丛隐蔽行踪。地舆司派来的三名司员，手持“验气盘”和罗庚，眉头紧锁。那验气盘上的磁针不时疯狂抖动，指向某些特定方向时，盘底镶嵌的、据说是格物院特制的感应玉石甚至会泛起极其微弱的灰光。
“将军，”为首的老司员声音干涩，指着验气盘上再次泛起灰光的方向，“前方三十里，谷地深处，戾气汇聚如实质，地脉紊乱不堪，必是邪祟巢穴所在！”
文丑眯起眼，望向那片被低矮山峦环抱的谷地，隐约可见几缕不合时宜的黑烟袅袅升起。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传令下去，全军休整半个时辰，检查装备，喂饱战马。斥候再探，摸清谷地入口及周边胡骑布防情况！”
半个时辰后，斥候带回消息：谷口有约千余胡骑巡逻，但队形散漫，似乎并未料到会有人深入至此。谷内地形复杂，斥候不敢深入，但隐约听到类似诵经的古怪声响，并看到深处有大量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和……一座用黑色石头垒砌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高台。
“就是那里了！”文丑断定。他立刻做出部署，分出两千骑兵，由副将率领，负责突袭并牵制谷口胡骑。自己亲率三千最精锐的部下，借助地形掩护，绕到山谷侧翼一处较为隐蔽的入口，准备直插心脏！
“记住！”文丑压低声音，对集结在身后的将士们做最后动员，“我们的目标，是那座黑石祭坛！还有穿黑袍的妖人！见到祭坛，就给我用火油烧！见到黑袍人，格杀勿论！动作要快，要狠！捣毁之后，不可恋战，立刻按原定路线撤退！明白吗？”
“明白！”三千将士低吼回应，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行动开始！
谷口的战斗率先打响，两千河北骑兵如同猛虎下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垮了散漫的胡骑巡逻队，死死咬住溃兵，将其向谷外驱赶，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
几乎在同一时间，文丑率领的三千精锐，如同幽灵般从侧翼陡峭的坡地滑入谷中！一进入山谷，那股阴寒诡异的气息瞬间浓烈了数倍，空气中仿佛充满了粘稠的阻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谷内的景象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有人类的，也有牲畜的，大多残缺不全。地面上用暗红色的、不知是朱砂还是鲜血的颜料，绘制着巨大而扭曲的符文，一直延伸到山谷深处。许多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胡人牧民如同行尸走肉般，在一些手持皮鞭的胡人监工驱赶下，搬运着黑石和木料。
而在山谷的最深处，那座约三丈高的黑石祭坛已然成型！祭坛呈金字塔状，顶端平坦，插着几面绣有狰狞狼蛇图案的黑幡。七八名身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祭司，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铜鼎，跳着癫狂诡异的舞蹈，口中吟诵着晦涩难明的咒文。祭坛下方，捆绑着数十名瑟瑟发抖的男女老幼，显然是被选中的下一批“祭品”！更令人心悸的是，祭坛上空，隐隐汇聚着一团肉眼可见的、扭曲旋转的灰黑色气旋，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哀嚎！
“妖人受死！”文丑目眦欲裂，爆喝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山谷中诡异的宁静！他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率先冲向祭坛！
“敌袭！是汉军！”谷内的胡人监工和守卫这才反应过来，仓促迎战。
然而，文丑的骑兵太快了！也太猛了！他们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瞬间将仓促组织起来的胡人防线撕得粉碎！马槊突刺，横刀挥砍，精准而高效地清除着通往祭坛的障碍。
“快！阻止他们！仪式不能中断！”祭坛上，一个似乎是首领的黑袍祭司用沙哑的声音尖叫着，挥舞着骨杖。他身边的几名黑袍人立刻分出几人，口中念念有词，骨杖指向冲来的骑兵。
霎时间，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撞来，座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更有甚者，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出现种种恐怖幻象！
“装神弄鬼！”文丑怒吼，他运转体内血气，那股沙场搏杀凝聚的煞气仿佛烈焰般升腾，竟将逼近身边的诡异力量强行冲散！他张弓搭箭，弓如满月，箭似流星，直取那名施法的黑袍祭司！
“噗！”箭矢精准地穿透了黑袍祭司的咽喉，打断了他的咒语。那无形的屏障瞬间减弱。
“杀！”河北骑兵士气大振，紧随文丑，冲破阻碍，猛扑祭坛！
“焚烧祭坛！”文丑一边挥刀砍翻试图阻拦的胡人武士，一边大吼。
身后的骑兵立刻解下背负的火油罐，奋力投向黑石祭坛和那座燃烧着绿火的铜鼎！罐体碎裂，黑色的火油四溅！
“放火箭！”
数十支点燃的箭矢呼啸着射向祭坛！
“轰——！”烈焰瞬间升腾！黑色的石头似乎极易燃烧，幽绿色的火焰与橘红色的凡火交织在一起，发出噼啪的爆响和更加凄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嘶嚎！那些黑袍祭司在火焰中疯狂扭动，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祭坛上空那团灰黑色气旋剧烈地扭曲、翻腾，仿佛受到了重创，颜色都淡薄了几分。
被捆绑的“祭品”们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哭喊。
“任务完成！撤！”文丑见主要目标已达，毫不恋战，立刻下令撤退。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脱离接触时，山谷外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匈奴左贤王刘豹亲率的主力骑兵，接到警报，赶到了！
“文丑！哪里走！”刘豹手持长矛，一马当先，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杀意。他身后，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胡骑！
形势瞬间逆转！
文丑看着四面八方合围而来的胡骑，又看了看身后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的部下，知道一场血战已不可避免。
“弟兄们！”他举起卷刃的长刀，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屈的斗志，“看来，咱们得杀出一条血路回去了！怕不怕？”
“不怕！”三千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好！随我——杀出去！”文丑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径直冲向刘豹所在的中军！
荒原之上，一场惨烈至极的突围战，就此爆发。鲜血染红了枯黄的草地，厮杀声、马嘶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文丑和他的三千勇士，如同陷入狼群的雄狮，左冲右突，每一刻都有人倒下，但冲锋的势头却始终未减……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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