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僵局,如同被阴云笼罩的泥潭,让袁谭有力无处使,有火无处发,憋屈得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孩子。最终,打破这沉闷局面的,却是一桩看似微不足道、甚至带着几分市井滑稽的小事——事实证明,有时候情报工作不一定需要飞檐走壁,听听墙角也挺管用。
袁谭听从了副将韩猛那“咱们也玩玩阴的”建议,派出了麾下最精干机灵的几名斥候。这帮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汉子,如今被迫营业:有的脱下戎装,换上粗布衣衫,扮作走街串巷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卖着粗瓷碗、麻线绳之类卖到地老天荒也赚不了几个钱的小玩意;有的则更惨,直接装成投亲靠友、一脸茫然的流民,脸上还得故意抹点灰,看起来比真流民还惨。他们的核心任务,就是死死盯住那几个在粮草和向导问题上屡次“掉链子”的当地豪强,尤其是剧县的地头蛇孙氏。孙氏家主孙康,是个面团团的富家翁模样,见人先带三分笑,多次主动向袁谭军输粮劳军,姿态做得比戏台上的老生还足。但每次提供的粮草,不是途中“意外”被雨淋湿霉变(选的还都是晴天),就是在分量上玩些“大斗进,小斗出”的古老把戏,让人抓不住大错,却又如鲠在喉,恶心至极。
这日,一名敬业爱岗的“货郎”斥候,挑着快把他肩膀压垮的担子,在孙家庄园外围的树荫下歇脚,假装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实则把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恰好两个孙家的庄丁,大概是刚偷喝了点主人的酒,勾肩搭背、脚步虚浮地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毫无职业道德地开始了酒后吐真言。
其中一个打着响亮的酒嗝,大着舌头抱怨:“……唉,真他娘的憋屈!还是以前跟着刘头目在山里快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看谁不顺眼就抢他娘的!哪像现在,当了这劳什子庄丁,还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往山里运粮,风吹日晒,还得提心吊胆,生怕被官军逮住……”
另一个稍微清醒点,赶紧压低声音,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嘘!你他娘的小声点!嗓门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孙老爷这也是没办法……城里那袁家小子带着兵盯着呢,跟苍蝇似的……不过听说刘头目他们前几天可是干了票大的,劫了从北海过来的一支大商队,好家伙,光是上好的铁料就抢了几大车!正急着找可靠的匠人打造兵器呢,已经托人带话给孙老爷帮忙寻摸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货郎”心中狂喜,仿佛听到了金币掉落的声音,脸上却努力维持着“我只是个卖碗的”的麻木表情,慢悠悠地挑起担子,摇着那破旧的拨浪鼓,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一转过山脚,确认无人看见,立刻撒开脚丫子,跑得比中了头彩去兑奖还快,一路烟尘滚滚地飞奔回大营报信。
消息火速传回,袁谭精神大振,多日的憋闷一扫而空,兴奋地一拍大腿(差点把案几拍散架):“好!终于让老子抓住这老狐狸的尾巴了!看他这次还怎么装大尾巴狼!”他强忍住立刻点齐兵马、上演全武行的冲动,如同一个突然开了窍的猎人,按捺住性子,命人继续严密监视,不仅要盯紧孙家庄园的动静,还要查清他们与山中贼寇具体的联络人、交接地点,以及那批让人眼红的精铁到底藏在了哪个耗子洞里。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让韩猛找人去打听,孙家有没有哪个匠人最近突然“发了财”或者“身体不适”在家休养,试图玩一把顺藤摸瓜。
数日后,各方面情报汇总,时机已然成熟,再不动手,那批铁怕是都要打成刀剑了。袁谭亲自披挂上阵,感觉自己此刻智勇双全,由熟悉路径的韩猛带领一队精锐,趁着浓重夜色掩护,人衔枚,马裹蹄,如同集体潜行的幽灵般,直扑孙氏在城外山谷中经营的一处看似是普通农庄、实则守卫森严(就是森严得有点敷衍)的隐秘别院。
行动异常顺利,顺利得让人怀疑有内应——几乎是踹开门就抓了个正着!庄园内不仅查获了堆积如山、即将运往山中的粮草(这下到不怕霉变了),更在密室中找到了孙康与黄巾头目刘辟往来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如何克扣军粮、提供假情报,以及商量销赃分赃事宜,字迹工整,堪称犯罪界的范文。最让袁谭眼前一亮的,是角落里那批还带着商队标记、黑沉沉、冷冰冰、摸上去手感极佳的精铁锭!这简直是送给军器监的绝佳礼物!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想抵赖?门都没有!
袁谭当即下令,分兵一部留守看押此处,自己亲率大队人马,如同神兵天降(自我感觉良好),迅速包围了剧县城内还在沉睡的孙氏主宅。此刻天色微明,孙康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兼并土地、左右逢源、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美梦,便被如狼似虎的军士毫不客气地从床上拖起,衣衫不整、鞋都没穿好,就像拖死狗一样押到了面色冷峻、按剑而立、努力营造威严气场的袁谭面前。
看着跪在冰冷地面上、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的孙康,再看看摆在他面前那些无可辩驳的铁证,袁谭胸中积攒了许久的郁垒之气,瞬间化为一股凌厉的杀意和掌控一切的快感,这感觉……有点上头。他想起了父亲那句意味深长的嘱咐——“剿抚并用”,“借剿匪之名,行整顿内部之实”。嗯,现在就是实践的时候了!
“孙康!”袁谭的声音如同结了冰,在清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他努力模仿着父亲那种不怒自威的调调,“你身为地方着姓,世代受朝廷恩养,不思报效国家,安靖乡里,反而丧心病狂,勾结贼寇,资敌粮秣,劫掠商旅,图谋不轨!证据确凿,按《汉律》,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当满门抄斩,家产充公!”他“锵”地一声拔出半截佩剑,寒光映照着孙康那绝望得快要晕过去的脸。
孙康吓得几乎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额头瞬间见了红,哭嚎声堪比杀猪:“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小人……小人是被逼的!是那刘辟凶悍,威胁小人性命,小人才不得已啊……小人愿献出全部家产,只求公子开恩,饶我全家老小性命啊!”他一边哭嚎,一边试图去抱袁谭的腿寻求安全感,被旁边一脸嫌弃的军士一脚踹开——莫挨老子!
此时,听到风声,一些与孙氏有姻亲故旧关系或利益往来的本地官吏和乡绅,也慌慌张张地赶来,围在堂外,七嘴八舌地开始求情,上演人情世故大戏。言语之间,不乏“孙氏乃地方柱石”、“牵一发而动全身”、“公子初来乍到,还需倚重乡梓”之类的软中带硬、连哄带吓的话,隐隐带着地头蛇对新来强龙的试探与胁迫,企图用“法不责众”的旧例蒙混过关。
若是以往那个更重名声、顾忌影响、容易被忽悠的袁谭,面对这种“众意难违”的场面,或许真的会犹豫,甚至可能被这些老油条拿捏住。但此刻,他手握无可辩驳的铁证,身后是绝对忠诚、刀锋染血、巴不得找点事干的数千精锐,更重要的是,他心中装着父亲赋予的“临机专断之权”和那份沉甸甸的、证明自己不是饭桶的期望!这buff叠满了!
“哼!”袁谭猛地将佩剑完全归鞘,发出一声清脆而决绝的撞击声,他冷哼一声,锐利如刀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外那些求情者的脸,那目光中的寒意竟让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勾结匪类,资敌叛国,此乃动摇国本、祸乱地方之首恶!岂是区区家产可以赎买?尔等在此为其百般开脱,聒噪不休,莫非……是同党不成?也想试试我军中律法的锋芒,去陪孙康走一遭?!”
此言一出,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求情者顿时噤若寒蝉,脸色煞白,纷纷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再无人敢多说半句,生怕那“同党”的帽子下一秒就扣到自己头上,然后就去和孙康作伴了。空气瞬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袁谭不再有丝毫犹豫,杀伐决断之气溢于言表,感觉自己此刻帅呆了,厉声道:“孙康通匪,罪证确凿,无可宽宥!立斩!其家产全部抄没,半数充作军资,半数用于抚恤遭贼寇残害的百姓及阵亡将士家属!孙氏子弟、门客,凡参与通匪资敌者,一律按律严惩,绝不姑息!其余未曾涉案之旁支、仆役,若安分守己,可不予追究,但需具结保证,不得再生事端!都听清楚了没有?!”
命令一下,如雷霆万钧!军士们轰然应诺,声震屋瓦,立刻将已经吓瘫软、如同一滩烂泥、散发着异味的孙康从地上拖了起来。孙康徒劳地挣扎着,发出杀猪般最后的嚎叫,却无法改变即将领盒饭的命运。片刻之后,一颗血淋淋、双眼圆睁、带着惊恐与不甘的限量版人头,便被盛在木盘里,如同献宝一样呈到了袁谭面前。场面一度非常血腥,儿童不宜。
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毫不拖泥带水!简直是他老爹的青春威力加强版!
整个剧县上下,为之震怖!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开,那些原本还在阳奉阴违、心存侥幸、甚至暗中看笑话的豪强们,闻讯无不胆战心惊,脊背发凉,晚上睡觉都怕被拖出去砍了。他们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的袁公子,并非只有四世三公的名头唬人,更有其父那般的果决与狠辣!于是,之前拖欠短缺的粮草,一夜之间被迅速补足,甚至还有所超额(附赠土特产);之前推三阻四提供的向导,也变得异常“专业”和“可靠”(恨不得把自家祖坟位置都告诉你);之前爱答不理的态度,也瞬间变得恭敬有加(见面恨不得跪下叫爸爸)。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袁谭趁热打铁,玩了一手漂亮的、略带腹黑的离间计。他将缴获的孙康与刘辟往来的密信内容稍加“艺术加工”和“合理想象”,凭空捏造了一份所谓的“投诚名单”和“合作分赃记录”,派人秘密送入山中,故意让贼寇截获。信中声称孙康在被捕后已全部招供,像个竹筒倒豆子,列出了诸多与贼寇有牵连的地方人士和贼营内部头目的名字,并限期内不降者,皆按此名单严惩不贷!这招堪称毒辣,直接往贼窝里扔了个人心炸弹。
这一招效果立竿见影,顿时在原本就因孙氏被铲除而断了重要补给和情报来源的黄巾残部中,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和猜忌链。贼寇内部开始互相怀疑,看谁都觉得像是那个出卖兄弟的二五仔,士气一落千丈,火并事件时有发生,差点不用官军动手就自己把自己解决了。
与此同时,袁谭再次打出“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怀柔旗号,派出嗓门大、肺活量足的军士到各处山口循环喊话,宣布赦免所有主动下山投降的普通贼众,并承诺核实身份后,分发田地、种子、农具,助其安家落户,重新成为有房有地的编户齐民。他更是雷厉风行地将抄没孙氏的部分钱粮,当场分发给附近几个被贼寇祸害最深的村落,赢得了底层百姓的由衷感激和拥护——甚至有人激动地喊出了“袁青天”,甚至有人主动跑来提供山中贼寇的动向,积极性堪比朝阳群众。
剿与抚,刚与柔,在这一刻,被初出茅庐的袁谭,以一种近乎残酷却又极其有效的方式,巧妙地结合了起来,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政治手腕和……脸皮厚度。
消息传回邺城,大将军府内,袁绍\/谢安仔细翻阅着袁谭送来的详细战报、处置文书以及附上的部分证据抄件,脸上露出了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对儿子终于肯动脑子、独当一面的欣慰,也有对这般酷烈手段可能带来的后遗症的深思,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小子,下手够黑的,随谁呢?
“显思此举,虽有操切酷烈之嫌,然乱世重典,沉疴需用猛药,亦不失为打破僵局之良法。”他放下文书,对身旁的沮授叹道,语气中带着考量,“只是,这杀伐之气过重,如同双刃之剑,可破敌,亦可伤己。恐非长治久安之道。待青州局势稍定,根基初稳,还需以抚慰教化为主,导其向化,方能收取长久之效。” 老父亲开始为儿子的未来操心了。
沮授沉稳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对那位年轻公子哥的欣赏(虽然方式激进了点):“主公明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公子能临机决断,不拘泥于俗礼常法,借力打力,离间分化,已显露出英主之姿与果决气魄。后续主公只需稍加引导,磨其过于锋锐之角,养其仁恕之心,则大事可期,后继有人矣。” 这话说得漂亮,既肯定了成绩,又指出了方向。
而此刻在青州,初尝权力真正滋味、感受到生杀予夺、掌控命运实感的袁谭,正独自站在剧县那饱经风霜的城楼上,望着远处在暮色中显得愈发苍茫神秘的群山。山风猎猎,吹动他身后那骚包的猩红披风,如同翻涌的血色。他手中紧握的,不再仅仅是调兵遣将的兵符,更是一种能够决定他人生死、改变一方格局的、令人沉醉又沉重的力量。这感觉,容易上瘾。
孙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如同一颗被奋力投入青州这潭表面平静、内里污浊的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和浪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许多原本还在山中观望、犹豫不决的小股匪众,开始陆陆续续、拖家带口地下山投降,寻求那条被许诺的活路。袁谭的名字,也伴随着“手段狠辣”、“言出必行”、“恩威难测”的评价,开始在青州大地上迅速流传,令人敬畏。
他知道,斩杀一个孙康,只是开始,只是父亲对他漫长考验中的第一道关卡。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隐藏着更多的“孙康”和更狡猾的对手。但此刻的袁谭,胸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渴望与跃跃欲试的冲动。这纷乱的天下,这英雄辈出的时代,终将会有他袁显思浓墨重彩的一席之地!他对此深信不疑。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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