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盛放,像一场短暂而极致的梦,将空山庄园温柔地包裹。
但梦总有醒转时,绚烂也终将归于平静。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苏亦承午睡醒来,发现窗外光线似乎暗了些。
他操控轮椅到窗边,只见天色转为浅灰,起了风。
院中那几株梨树在风中摇曳,不再是前几日那种静谧的、近乎凝固的美,而是多了几分动态的、零落的凄美。
洁白的花瓣不再紧紧依偎枝头,而是随着一阵紧过一阵的春风,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下起了一场绵密的花雪。
地面上,廊檐下,已铺了薄薄一层细碎的白。
陆文生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安神助眠的枣茶进来时,正看到苏亦承望着窗外纷飞的花雨出神,侧影在灰蒙蒙的天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风大了,小心着凉。”陆文生将温热的茶杯递到他手中,顺手将他膝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苏亦承接过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掌心。
他抿了一口,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窗外:“花开始落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再美的景致,也敌不过时光流转。
陆文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漫天飞舞的落英,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花开有时,花落亦有期。今年的花落了,养分回到树里,明年才会开得更好。”
他的话语朴素,却蕴含着最自然的道理。
苏亦承微微一怔,随即释然。
是啊,何必为必然的消逝感伤?
这盛大的绽放与静美的凋零,本就是生命完整的一部分。
“你说得对。”苏亦承转过头,对陆文生笑了笑,那点淡淡的怅惘已烟消云散,“况且,落花也挺好看的。”
接下来的几日,春风愈发殷勤。
树上的花朵日渐稀疏,地上的花瓣越积越厚,踩上去软绵绵的,香气也由浓烈转为一种更幽远、更缠绵的余韵。
苏亦承的康复进程,却如同陆文生所说,在汲取了足够的“养分”后,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在医生允许和陆文生的严密保护下,他开始尝试使用一种前臂拐,肘拐,来代替笨重的腋下拐。
这种拐杖更轻便灵活,对腋下神经压迫小,但对上肢和核心力量的要求也更高。
第一次换上肘拐,在陆文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时,苏亦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对身体掌控的“精确感”。
他需要更细微地调动手臂、手腕和腰腹的力量来维持平衡,每一步挪动都如同踩在钢丝上,需要全神贯注。
“重心再往我这边靠一点,”陆文生的手臂稳稳地托在他的肘部下方,声音低沉而清晰,“对,就这样,慢一点……”
汗水很快浸湿了苏亦承的后背,手臂也因为持续用力而微微颤抖。
但他咬着牙,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仅仅两三米远的沙发,那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目标。
一步,两步……动作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当他终于靠着自己的力量,在肘拐和陆文生的辅助下,“走”完这短短的距离,筋疲力尽地跌坐进沙发里时,那种混合着极度疲惫与巨大成就感的复杂情绪,让他眼眶阵阵发热。
陆文生半跪在他面前,用毛巾仔细擦去他额角和颈间的汗水,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他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
一切尽在不言中。
梨花瓣仍在飘落,但枝头取而代之的,是嫩绿的、舒展开来的新叶。
那绿色起初是怯生生的、鹅黄的,在春风春雨的滋润下,一天比一天浓郁,一天比一天充满力量。
就如同苏亦承的身体,在疼痛、坚持与耐心的守护中,一点点夺回失地,焕发出新的生机。
这天夜里,苏亦承睡得格外沉。
梦里没有纷乱的情节,只有一片无尽的、充满生命力的绿色,和鼻尖萦绕不去的、梨花凋谢后绿叶与泥土混合的清新气息。
陆文生在他睡着后,轻轻抚过他左腿石膏边缘与皮肤交接的地方。
那里的肌肉不再像最初那样萎缩得厉害,触感也更有弹性。
他低头,在苏亦承安静的睡颜上印下一个轻如落花的吻。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外在的景致不断变迁,而有些东西,却在时光的沉淀中愈发坚固。
窗外的风停了,万籁俱寂。
只有新生树叶在月光下悄然舒展的细微声响,预示着更加繁茂的夏季,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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