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气息，随着年关的临近，悄然浸润了金饰村。
合作社组织人手开始清扫街道，准备年货。
空山庄园里，陆文生也开始着手大扫除，角角落落都不放过，要将旧岁的尘垢一并拂去，迎接新春。
苏亦承的腿在持续寒冷的日子里，状态时好时坏。
这日午后，阴云低垂，空气中湿冷难耐，他的左膝便又开始隐隐作痛，比平日更甚几分。
他靠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手里虽然还拿着《化作相思雨》的配乐小样耳机，眉心却微微蹙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陆文生刚擦拭完书房的窗户，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立刻放下手中的物什，去厨房灌了个热水袋，用厚毛巾仔细包好，走过来轻轻塞到他膝下。
“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陆文生蹲下身，手隔着毛毯覆在热水袋上，帮他固定位置，眼神里满是关切，“要不今天别听这些了，回床上躺着？”
“不用，”苏亦承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哑，“只是有点胀痛，缓一缓就好。”
他顿了顿，看向陆文生，“你别忙了，坐下歇会儿。”
陆文生没听他的，起身又去倒了杯热水，看着他喝下几口，脸色似乎缓和了些，才在旁边坐下。
他没有再催促苏亦承去休息，只是安静地陪着他，偶尔调整一下热水袋的位置，确保那点有限的暖意能最大限度地缓解他的不适。
屋子里很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合作社年轻人搬运年货的吆喝声。
一种无需言语的陪伴在两人之间流淌，胜过千言万语。
苏亦承闭上眼，感受着膝盖处传来的温热，以及身边人沉稳的呼吸声。
那些因身体不适而带来的烦躁和无力感，似乎被这无声的守候悄然抚平。
他想起多年前，他躺在省城医院的病床上，每一次复健痛得浑身冷汗时，抬头总能看见陆文生守在旁边，眼神坚定，给他无声的力量。
如今，这份力量依旧，只是化为了更日常、更细腻的关怀。
“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带你去省城看看那位老中医，再调理调理。”陆文生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
苏亦承睁开眼，对上他认真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海城的话剧小剧场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观众席只坐了七八成，但气氛热烈。
林霖参演的那出小剧场话剧，正在上演。
舞台上，林霖扮演的是一个只有几句台词、却贯穿始终的街头少年。
他穿着破旧的戏服，脸上涂着脏污的油彩，但一双眼睛在黑黢黢的妆容下，亮得惊人。
他没有刻意去“演”那种落魄，而是将那种底层少年对命运的茫然、对温暖的渴望，以及最后那一点点未曾泯灭的善意，通过细微的肢体语言和眼神，精准地传递了出来。
尤其是在一幕与主角擦肩而过的戏里，他什么台词也没有，只是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主角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羡慕、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瞬间抓住了台下观众的心。
成魏坐在观众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戴着帽子，隐在昏暗的光线中。
他是通过一些曲折的关系，才弄到这场几乎没什么宣传的小剧场话剧票。
他看着台上那个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林霖，看着他沉浸在角色里，散发着一种近乎燃烧自身的光芒。
那光芒，与他记忆中片场里青涩紧张的新人，与他想象中在破旧小屋里啃着冷面包的落魄青年，都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剥离了所有外在标签后，纯粹属于演员林霖的魅力。
演出结束，掌声响起。
不算雷鸣般轰动，但真诚而持久。
主创人员上台谢幕，林霖站在角落，对着台下鞠躬，脸上带着演出结束后特有的亢奋与疲惫交织的红晕，眼神依旧亮晶晶的。
成魏没有起身，也没有去后台的打算。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看着林霖随着人流走下舞台，消失在幕后。
他来，只是想亲眼看看，离开了他的“资源”和“庇护”，林霖究竟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在追求着什么。
现在，他看到了。
那不是他所以为的困窘和挣扎，而是一种……扎根于泥土，奋力向上生长的坚韧。
或许清苦，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想起苏亦承那句“你那是投资，是圈养”，想起陆文生说的“真心换真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给予的最好东西，就是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资源和机会。
可现在，他看着舞台上那个发着光的林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有些价值，是无法用资源衡量的。
有些路，必须当事人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才能留下坚实的脚印。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备注为“小木头”的聊天界面，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
最终，他没有输入任何字，只是默默地关掉了屏幕。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急于证明什么，也不是用他习惯的方式去介入。
他需要的是……重新学会，如何去欣赏一个人本来的样子，去尊重他选择的道路，哪怕那条路，在他看来布满荆棘。
他起身，悄然离开了剧场，融入了冬夜寒冷的人流。
而在剧场后台，卸完妆的林霖，看着镜子里恢复清俊面容的自己，轻轻吐出一口气。
演出很成功，他能感受到观众的反应，也听到了导演和同伴的肯定。
一种久违的、源自自身努力获得的成就感，充盈着他的内心。
他拿出手机，看着空荡荡的、没有新消息的屏幕，眼神黯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低头，开始认真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迎接下一个，不知道在何处的机会。
南风吹过城市的夜空，带着岁末的寒意，也吹动着不同心境的人。
有人在温暖的守护中缓解疼痛，有人在清冷的后台品尝努力的甘甜，也有人在繁华的孤寂里，开始一场迟来的、对自身与情感的审视。
一切似乎都在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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