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姒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殿门外，殿内紧绷的气氛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压抑已久的争议瞬间爆发。
“肃阿姊！你……你怎能就这般应下了血祭之事？”姜夫人几乎是立刻从席上弹起，方才在太姒面前强压下的惊惧此刻全化作了焦躁，她快步走到肃夫人面前，丰腴的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这绝非儿戏啊！一旦血祭施行，便是与戎族彻底撕破脸皮，再无转圜余地！他们若举兵来犯，凭我们有莘一己之力，如何抵挡？届时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我可都成了有莘的罪人啊！”
她越说越急，扯着肃夫人的衣袖，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音：“公主年轻气盛，被那些蛮子气昏了头，行事难免激进。可阿姊你是明白人，怎能也跟着……唉！”
肃夫人任由姜夫人拉扯着衣袖，脸上却不见多少波澜。她缓缓端起面前已然微凉的茶汤，轻呷了一口，方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焦躁不安的姜夫人，以及周围同样面露忧色的其他几位宗妇。
“姜妹妹，稍安勿躁。”肃夫人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你以为，我没有考虑到戎族报复这一层吗？”
她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继续道：“公主所言非虚，风暴将至，一味退让只会让饿狼觉得我们软弱可欺。血祭固然酷烈，但有时，唯有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至于你担心的戎族大军……”
说到这里，肃夫人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中混杂着一丝精明与笃定：“……你以为，公主为何要坚持与西岐结盟？西岐世子姬昌，又为何亲至我有莘？”
她目光扫过众人，见她们似有所悟，才不紧不慢地点破：“西岐兵强马壮，姬昌更是少年英才，贤名远播。只要太姒与姬昌的婚事能成，西岐与有莘便是姻亲之盟，唇齿相依。到那时，戎族若敢轻举妄动，便要掂量掂量，能否同时承受西岐铁骑与我有莘将士的怒火了。”
一位较为年轻的宗妇闻言，眼睛一亮，急忙追问道：“肃阿姊言之有理！只是……这婚事，公主似乎自有主张，姬昌世子那边也未见急切，我们该如何撮合，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姜夫人也暂时按下了反对之意，带着疑惑看向肃夫人：“与西岐结盟，的确是良策。肃阿姊，莫非你已有良策？”
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肃夫人却只是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抬手优雅地整理了一下略微歪斜的发簪，语气悠然：“此事……我自有主张。诸位妹妹只需静观其变，届时，依计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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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合，有莘王宫的廊庑间次第亮起灯火，将相偕而行的一双身影拉得细长。
出了议事殿，姬昌便温言道：“夜色已深，昌送殿下回兰台吧！”
太姒却摇了摇头，眸中映着跳动的灯焰，带着一丝难得的执拗：“不必劳烦师父，还是我送师父至宫门。”
姬昌失笑，觉得此举于礼不合，更兼关心她的安危，便再次劝道：“殿下身份尊贵，岂有让殿下相送之理？还是让昌……”
“方才在殿内，我已做了主。”太姒微微扬起下巴，打断了他，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此刻在宫道之上，便再让我做一次主，如何？”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仿佛在说，方才那等大事我都定了，何况这区区送行之小事。
见她如此坚持，姬昌望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那点关于礼数的坚持终究软化了下来，只得无奈一笑，妥协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心底却因她这份不同于寻常贵女的坚持与“霸道”，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两人并肩，沿着悬挂宫灯的廊庑缓缓而行。太姒示意跟随的侍女们先行离开。一时间，周遭只剩下他们轻微的脚步声与晚风拂过檐角的细微声响。
沉默片刻，姬昌想起方才殿内太姒提出血祭时，姜夫人那惊惧交加的神情，不由侧首，看向身旁女子沉静的侧颜，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实的担忧，低声问道：“殿下……血祭之事，非同小可。姜夫人所虑，亦非全无道理。殿下可曾想过，此举或许会彻底激化矛盾，使有莘与戎族之间的关系再无转圜，你真的想好……要与他们不死不休吗？”
太姒闻言，脚步未停，只是转过头来，唇边竟漾开一抹清浅而带着几分冷冽的笑意，仿佛夜间绽放的昙花。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姬昌的心上：
“师父误会了。血祭，并不就代表我有莘定要与整个戎族为敌。”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宫墙外沉沉的暮色，仿佛能穿透任何阻隔，看到那些蠢蠢欲动的身影，“这只是要告诉任何胆敢与我有莘为敌的人——无论他是谁，来自何方，都将付出代价，不得好死。这……是规矩，亦是警告。自伊尹开始，我有莘数百年间，未曾被兵临城下过。所以……我必需要让那些禽兽知晓厉害，决不手软！”
她的话语中没有嗜血的狂热，只有一种基于实力的冷静宣告，一种维护家国尊严的绝对决心。
姬昌微微一怔，随即不觉莞尔。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他欣赏她的爱憎分明，欣赏她在这等大事面前的快人快语，更欣赏她这份远超寻常闺阁女子的勇敢与魄力。
“殿下真乃女中豪杰。”他由衷地赞叹，声音温润如玉，“每每听殿下言语，见解之明澈，气魄之恢弘，较之世间许多男儿，更多了几分英雄气概。” 他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轻声问道：“只是……行此雷霆手段，面对可能到来的狂风暴雨，难道殿下心中，就真的……不会感到害怕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份想要更深理解她的渴望。他迫切想知道，支撑着这副纤细身躯心甘情愿承担起如此重担的，除了责任，到底还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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