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藏书阁高大的木架在午后斜阳里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和尘埃的味道。
谢霄独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摊着一本厚重的《朱子语类》,指尖偶尔在书页边缘无声地点划,腕上的光幕(隐形模式)正同步解析着理学的逻辑框架。
“谢兄。”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谢霄点划的指尖顿住。他抬起眼,是同窗赵清源。赵清源出身江南书香门第,为人谦和,学业扎实,是少数几个能让谢霄多看两眼的学子。
他手里也拿着一册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教之色。
“学生愚钝,”赵清源走近几步,将书册轻轻放在谢霄书案一角,身体微微前倾,指着其中一行,“此处‘格物致知’的解法,先贤众说纷纭,学生思之再三,仍觉晦涩难通,不知谢兄可否点拨一二?” 他的声音温润悦耳,态度诚恳。
为了更清晰地指点,赵清源又自然地靠近了些,半个身子几乎倚在了谢霄的书案边缘。
他伸出手指,点向书页上具体的字句,那修剪干净的指尖,距离谢霄随意搭在书页上的手背,不过寸许之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能清晰地看到书页上细微的墨痕和彼此衣袖的纹理。
谢霄神色平静,目光落在赵清源所指之处,薄唇微启,正准备开口解析。
“谢兄——!”
一声清亮、带着点刻意拔高的呼唤猛地插了进来!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紧接着,“啪!” 一本厚厚的《山海经》被重重拍在谢霄摊开的《朱子语类》上!力道之大,震得书页都颤了颤。
林晏像只突然从地底冒出来的小兽,硬生生从谢霄和赵清源之间狭窄的空隙里挤了进来!
他后背差点撞上赵清源的下巴,迫使赵清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林晏完全无视了赵清源错愕的目光,一屁股就挤坐在了谢霄书案旁边的空地上(原本属于赵清源的位置),身体紧挨着谢霄的腿侧。
他指着《山海经》上画着怪兽的一页,皱着眉,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求知欲”:“这句‘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什么意思啊?这怪兽长啥样?怎么走路?快给我讲讲!急死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旁边的赵清源一眼,小脸绷得紧紧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护食的小老虎。
谢霄被打断了话语,目光从被拍乱的《朱子语类》移到林晏那张写满“我很急我很无辜”的脸上。
他的视线在林晏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旁边脸色有些尴尬的赵清源。
谢霄的指尖在书页边缘极其轻微地、无声地敲了两下。
墨色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光。他薄唇微启,声音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转向了林晏:
“此兽形似猕猴,耳白。可伏地爬行,亦可直立奔走。” 言简意赅,回答了林晏的问题,却彻底晾下了一旁的赵清源。
林晏得到回应,脸上紧绷的神情瞬间放松了些,甚至还得意地瞥了赵清源一眼,仿佛打赢了一场无声的战役。
他故意又往谢霄身边挤了挤,几乎要挨上谢霄的大腿,指着书上另一个怪兽图案:“那这个呢?这个像牛的……”
赵清源看着眼前这近乎挑衅的一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风度,对着谢霄微微拱手:“既然谢兄有要事,学生改日再请教。”
说完,拿起自己的书册,转身快步离开了这个让他难堪的角落,背影透着压抑的怒气。
林晏看着赵清源走远,这才哼了一声,把那本《山海经》丢到一边,小声嘀咕:“……装模作样。” 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的“求知”问题。
谢霄垂眸,看着林晏近在咫尺的发顶,又看了看赵清源消失在书架后的方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午膳时分,膳堂人声鼎沸。谢霄端着粗瓷碗碟,刚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碗里的清汤寡水还没动一口,旁边就响起一个带着点试探的声音:
“谢兄?此处可有人?能否……”
一个端着餐盘的同窗话还没说完,就见一道宝蓝色的影子旋风般刮了过来!
“有人!”林晏的声音又脆又响,带着斩钉截铁的宣告。
他“哐当”一声把自己的餐盘重重放在谢霄旁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就坐了下去,身体紧挨着谢霄的胳膊,然后才抬起头,冲着那位错愕的同窗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语气却毫不客气:“这儿是我的位置!谢兄旁边有人了!是我!”
那架势,像只牢牢圈定地盘、对着入侵者龇牙的小兽。
同窗端着盘子,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看一脸理所当然的林晏,又看看旁边没什么表情、仿佛默认了的谢霄,最终只能讪讪地端着盘子另寻他处。
林晏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戳着自己碗里的青菜,嘴里还小声抱怨:“……总有人不长眼。”
他夹起一块豆腐,似乎觉得味道寡淡,又顺手放进了谢霄碗里:“喏,谢兄,这个给你吃!”
谢霄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颤巍巍的豆腐,又侧头看了看林晏那副气鼓鼓又带着点小得意的侧脸。少年鼓起的腮帮子随着咀嚼微微动着,像只偷吃松果的松鼠。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谢霄墨色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夹起了那块豆腐。
……
深夜。
竹字号学舍只余一盏豆油灯,火苗跳跃,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巨大影子。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雪粒子敲打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
谢霄并未入睡。他盘膝坐在自己床上,腕上的光幕显形,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照亮了他沉静的侧脸。
光幕上不再是宏大的历史数据或社会结构分析,而是一个被层层加密的独立文件夹,标签是冰冷的字母编号:[G-LinYan]。
文件夹内,分门别类,条目清晰得惊人:
- 行为模式:黏着性接触频率统计(呈上升趋势);干扰他人接近宿主行为记录(新增:藏书阁事件、膳堂事件);食物分享行为分析(偏好甜食,咸味接受度低)……
- 情绪表达:兴奋阈值(高,易受新奇事物刺激);沮丧诱因(学业、被拒绝);近期新增异常情绪:疑似领地意识引发的攻击性\/排他性表现(需进一步观察)……
- 生理特征:体温略高于平均值;蚊虫叮咬易感性(高);对低温耐受性差……
- 互动影响:宿主(谢霄)生理指标异常波动记录(接触时心率↑,表皮温度↑,激素水平……);宿主行为模式偏移记录(容忍度阈值提升,时间分配调整)……
谢霄的指尖在光幕上无声滑动,调取着“领地意识”相关的子项数据。
林晏那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排斥他人靠近自己的行为,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明显。
这在古人类友谊的排他性模型中虽能找到部分解释,但其强度和……指向性,似乎超出了常规范畴。
光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深邃的眉眼。一种陌生的困惑,如同窗外盘旋的寒风,悄然侵入他向来理性清晰的思维。这强烈的占有欲和排他性,是否指向了更深层的情感依赖?
这种依赖,对他这个来自未来的观察者而言,是意外的干扰变量,还是……某种需要重新评估的、更复杂的观测维度?
个体强烈的情感联结,对宏观的社会文明观察研究,究竟会产生何种深度的影响?这个课题,正前所未有地挑战着他预设的研究框架。
光幕上冰冷的符号和数据流,此刻却像一团纠缠的丝线。
就在谢霄沉浸于数据分析和哲学思辨时——
“啊——!”
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学舍的寂静!
声音来自对面床铺。
谢霄瞬间关闭光幕,动作快如闪电,学舍陷入彻底的黑暗。他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锁定了林晏的方向。
只见林晏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黑暗中,只能看到他剧烈起伏的轮廓和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粗重喘息。
“爹……娘……姐……别……别流放……冷……好冷……” 断断续续的、充满恐惧的呓语从林晏口中溢出,带着浓重的绝望和颤音。
他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梦魇,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晏。
梦里抄家的锁链声、爹娘绝望的哭喊、流放路上刺骨的寒风和漫天的黄沙……清晰得如同亲历。寒冷和绝望像毒蛇般缠绕着他。
黑暗中,林晏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遵循着本能,掀开自己的薄被,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扑向学舍里唯一的热源和安全感所在——谢霄的床铺!
他动作快得惊人,带着梦魇中的蛮力,掀开谢霄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冰冷、颤抖的身体像寻求庇护的幼兽,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了谢霄的腰身!
脸颊深深埋进谢霄温热的胸膛,汲取着那点真实的热度。
“冷……好冷……别走……” 带着浓重哭腔的哀求,模糊不清地从紧贴的胸膛处传来。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谢霄的身体在黑暗中被林晏猝不及防地扑抱住的瞬间,彻底僵成了冰雕!
温热的胸膛被冰冷的额头和脸颊紧紧贴住,那剧烈的颤抖和绝望的呓语清晰地传递过来。
两条纤细的手臂像铁箍一样死死勒着他的腰,力道大得惊人。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少年身上冰冷的汗意,绝望的颤抖,压抑的呜咽,还有那毫无保留的、带着恐惧的依赖,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谢霄牢牢罩住。他下意识地想推开,想挣脱这不合时宜的亲密和束缚。
可怀里那具身体颤抖得太过厉害,那呜咽声里的恐惧太过真实。
冰冷的触感和绝望的情绪,像实质的冰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渗入皮肤。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
谢霄紧绷如铁的身体,在那持续不断的颤抖和绝望的依赖中,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放松下来。紧握成拳的手,也缓缓松开。
最终,他那只原本要推开的手,极其僵硬地、生涩地抬了起来。
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迟疑和笨拙,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林晏那因为恐惧而微微弓起的、单薄的脊背上。
一下,又一下。
动作生硬得像是在拍打一块木头。
但掌心下传来的冰冷和颤抖,却奇异地灼烫了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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