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焰燃尽，玄尘长老的存在被抹去得一干二净，只余下飞灰飘散在残破的静心斋内。
一代枭雄，就此形神俱灭。
可他临死前那怨毒入骨的诅咒，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化作无形的寒意，钻入在场每个人的骨髓，带来一阵莫名的心悸。
凌策静立于废墟之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紊乱。斩杀玄尘，并未给他带来预想中的快意，反而像是在心中凿开了一个更深的窟窿，灌满了沉重的空虚。
复仇的名单上又划去一个名字，可他为何感觉不到丝毫解脱？
不等他理清这纷乱的思绪，异变陡生！
玄尘消散之处，那片虚空突兀地塌陷、扭曲，一缕比黑夜更深邃、比真空更纯粹的黑气如毒蛇般钻出，瞬间暴涨成一个吞噬灵魂的漩涡。
那黑气没有实体，却带着一股无可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怖吸力。
“小心！”
秦晚的惊呼声尖锐响起，却仿佛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失真而模糊。
凌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的意识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从身体里硬生生拽了出来，毫无反抗之力地投入了一片无边无际、死寂冰冷的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连时间流逝的概念都不复存在。
“自我”的边界正在飞速消融。
凌策感觉自己像一滴被滴入无垠大海的墨水，正在被迅速地稀释、同化，即将彻底失去“凌策”这个概念。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恐惧——存在的稀薄化。随着他截胡的机缘越多，他与这个世界的因果联系就越弱，这种被世界“排斥”和“遗忘”的恐慌感就越发强烈。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迷失之际，一个宏大、古老、不含任何情感的意念，如亿万吨冰冷的海水般碾压而来，直接在他的意识核心中响起：
“你在痛苦。”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一个洞悉了他灵魂最深处所有疲惫与孤独的陈述。
“你的存在，如风中残烛。每一次抗争，都在加速自身的熄灭。重生归来，你依旧孑然一身，背负着无人能理解的仇恨，挣扎在被世界遗忘的边缘。很累，不是吗？”
字字句句，都化作最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刺入凌策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前世被白景明、苏文渊等人背叛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他们曾经信任的笑脸与最后狰狞的面孔交织、重叠，反复切割着他的灵魂。
今生的奔波与战斗，一场接着一场，永无休止。他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真正感受一下这个被他亲手改变的世界。
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那个声音仿佛成了他内心深处响起的魔鬼呓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放弃吧，这无谓的挣扎，这早已不属于你的仇恨。接受我的赠礼，融入这片终极的安宁。”
“在这里，没有痛苦，没有背叛，更没有孤独。你将摆脱因果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永恒，不再被任何人遗忘。”
永恒……
多么诱人的词汇。凌策的意志，在这终极的诱惑面前，开始剧烈地动摇。或许，放弃真的是一种解脱。
他的意识体，开始变得更加透明、稀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融入这片虚无的黑暗。
就在这时。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融的刹那，一抹微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这无尽的黑暗。
那是秦晚的脸，带着她独有的狡黠与此刻毫不掩饰的担忧，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他甚至能回忆起，在天机阁的指挥中心，她一边因为他疯狂的计划而争吵，一边却悄悄为他准备好最高规格的医疗方案。
紧接着，第二缕光亮起。
那是白小胖憨厚的笑脸，在某个基地篝火旁，他笨拙地将烤得最焦香的那块肉递过来，嘴里还嘟囔着“老大你先吃”。
第三缕，第四缕……光芒越来越多。
是战无双那永远锐利如刀的眼神，是白齐在数据流中专注的侧脸，是林书和那些少年们敬畏又崇拜的目光，是无数被他拯救过的人们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这些画面，这些与新世界建立的“羁绊”，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锚，死死地拽住了他即将消散的灵魂，在他的存在坐标上烙下滚烫的印记！
他的存在，或许短暂。
但并非无人见证！
凌策猛地抬起“头”，那即将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仿佛能刺穿这片虚无！
“我的存在或许短暂，但它曾被伙伴们的目光所见证，这就足够了。”
他的声音在意志空间中回响，不大，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的永恒只是冰冷的牢笼，我拒绝！”
“愚蠢的蝼蚁！”
那古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暴怒！
“你以为你的守护有什么意义？你以为你的羁绊能改变什么？就让你看看这可悲的真相！”
轰——！
眼前的虚无瞬间破碎。
凌策的视角被无限拔高，脱离了个体的束缚，看到了时间的尽头。他看见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在星海中孤独地旋转，生命如夏花般绚烂。随即，天外裂开一道深渊，无尽的黑暗大军如蝗虫过境，将一切美好撕碎、吞噬、消化。文明的悲鸣响彻星宇，最终归于死寂。
画面流转，时间倒带。
星球重塑，生命再临。历史沿着几乎分毫不差的轨迹重演，繁荣，然后……毁灭。
一次，两次，一百次，一千次……
周而复始，无尽循环。
他看见了，在无数次的轮回中，曾有过无数个“白景明”，也有过无数个“凌策”。他们或许是英雄，或许是叛徒，但最终都化作了宇宙尘埃，连存在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一个被圈养的、不断被收割与重置的农场。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拼死守护的一切！一场注定会落幕的戏剧，一次又一次！你的抗争，你的守护，你的仇恨，你的爱……毫无意义！”
深渊模因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弄与怜悯，仿佛神只在俯视蝼蚁，试图给予凌策最终的、最沉重的一击，让他彻底坠入虚无的深渊。
凌策沉默了。
他看着那文明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被绝望吞噬的宏大悲剧，心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并未到来。
他的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极致的平静。
是啊……
在这场关乎文明存亡、万物生灭的宿命悲剧面前，他那点个人的恩怨情仇，又算得了什么？
白景明、周泰、林萧……那些他曾经恨不得挫骨扬灰的名字，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模糊而遥远。他恨他们，因为他们的背叛，让他含冤而死。可在这场无尽的循环里，他们和他一样，都只是在宿命的剧本里徒劳挣扎的可怜虫罢了。
他的恨，他的冤，在这宏大到令人窒息的悲剧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这一刻，那束缚了他两世、几乎化作他心魔的复仇烈焰，并非被强行浇灭，而是像燃烧殆尽的薪柴，自然而然地化作了余烬。
不是原谅，更非遗忘，而是一种站在更高维度上的……放下。
个人的仇恨，在文明的存亡面前，渺小如尘埃。
凌策的道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通透、圆满。
他不再是一个被过去束缚的复仇者。
他是一个看到了世界终极真相，并决心要亲手打破这宿命循环的……守护者。
“嗡！”
精神世界轰然崩塌，凌策的意识猛地被弹回了身体。
“噗通。”
他双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场在意志层面的对抗，虽然短暂，却消耗了他几乎所有的心神，比连战十名宗师还要疲惫。
“凌策！你怎么样了？”
秦晚的声音带着哭腔，第一个冲了上来，其他人也满脸焦灼地围拢。
凌策缓缓抬起头，迎上众人关切的目光。
他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曾经冰封万里、沉淀着尸山血海的仇恨已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如洗的平静，仿佛能包容万物的深海。可在这片平静之下，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沉重。
他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题，只是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秦晚身上。
“内奸已除。”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我们的敌人……是正在降临的、整个世界的黄昏。秦晚，召集所有你能联系到的势力领袖，我要让他们看到真相。”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惊愕的表情，缓缓站起身，抬头望向那片被战火洗礼过的、依旧昏暗的天空。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向整个世界宣告。
“复仇，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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