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灌入废弃的拆迁区，卷起尘土和腐烂的气息。程晋的身影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手机屏幕上，楚天恒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刚刚隐去，但那份傲慢与恶意，却像毒刺般扎在程晋的心头。他正在飞速地运转大脑，试图构建一个足以将那家伙连同他背后的一切都拖入深渊的计划。
然而，就在他的思绪绷紧到极致时——
嗡——嗡嗡——嗡！
一阵前所未有、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震动从【幽冥智能手机】中疯狂爆发！
这绝不是普通的任务提示。那是一种裹挟着绝对强制力的最高警报，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程晋的耳膜，直抵神魂深处。他下意识想去挂断，却发现屏幕上的所有功能都已失效，连静音键都变成了灰色，无法触碰！
下一秒，整个手机屏幕被一片不祥的血红色光芒彻底覆盖。一个巨大、霸道的弹窗强制弹出，占据了所有视野。上面流淌的金色大字，像是用岩浆写成，每一个笔画都在灼烧他的视网膜。
陈伯？
这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程晋的心脏上。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凝固。
这个名字……这个无比熟悉，又被他埋藏在记忆最深处、最温暖角落的名字……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点开了任务目标旁边的【幽冥百科】详情链接。
搜索结果瞬间弹出，附带着一张分辨率不高，却熟悉到让他窒息的老人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旧厨师服，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但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温和得像冬日里的暖阳。他正站在一个简陋的夜市小吃摊后面，手里似乎还端着一个碗。
轰！
程晋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仿佛有一道惊雷在颅内炸响，震得他神魂欲裂。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在他当外卖员，在整个人生最落魄、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唯一给过他一碗热汤面，给了他一丝光和暖的陈伯！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比地府的阴风更刺骨，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程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都在打战。
怎么会是陈伯？
系统凭什么说他“亏欠巨额因果”？
那个连熟客多给几块钱都会追出去还给人家，总是笑呵呵地对每一个路过的人说“慢走，注意安全”的老人，他能亏欠什么？他能亏欠谁？
程晋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他猩红着双眼，疯狂地在那个血色任务界面上滑动、点击，试图找到一个取消或者申诉的按钮，哪怕是一个可以让他辩解的入口。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屏幕右上角那个冰冷跳动的倒计时，和那句用血色标注的“不可拒绝、不可转让、不可拖延”。
“道心锚点……”程晋干涩的嘴唇里挤出这几个字。他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但之前修复道心时的痛苦还历历在目。他立刻分出一丝心神，在【幽冥百科】中疯狂搜索这个词条。
看着那一行行冰冷的解释，程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冻僵了。
所谓的“道心锚点”，就是他之所以还是“程晋”的根本。而陈伯，就是他无数锚点中，关于“温暖”与“善良”的那一个。
剥离它，就意味着他会彻底忘记那个雨夜，忘记那碗面的温度，忘记那份支撑他没有倒下的恩情。他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怪物。
可另一边，是陈伯。
是那个……在全世界都对他冰冷以待时，唯一给了他一份善意的陈伯。
一幕幕画面，如同失控的潮水，冲破记忆的闸门，汹涌而来，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
那是一个深冬的雨夜，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寒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整座城市。程晋骑着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浑身湿透，又冷又饿。雨水顺着不合身的头盔缝隙流进脖子里，冷得他直哆嗦。
他刚刚因为一个超时订单，被客户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地辱骂了整整五分钟，最后还被平台冷冰冰地扣掉了五十块钱。
那是他一整天的饭钱。
他失魂落魄地停在路边，看着手机里仅剩个位数的余额，感觉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自己单薄的肩膀上。他甚至在想，或许就这么淋着雨，发一场高烧，死掉也就算了。
就在这时，旁边夜市摊位昏黄的灯光下，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小伙子，雨这么大，进来棚里躲躲雨吧，别着凉了。”
程晋木然地抬头，看到了那个围着围裙，鬓角斑白的陈伯。
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汤面被端到了他面前，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来，孩子，看你冻得不轻。这碗面刚出锅，趁热吃了暖暖身子。”陈伯笑着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程晋窘迫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脸涨得通红：“伯……伯伯，我……我钱不够……”
“说什么傻话，不要钱。”陈伯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摆着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暖，“看你这拼命的样子，就像我以前在老家的孙子。听伯一句劝，别跑那么急，雨大路滑，安全最重要。”
那一刻，程晋捧着那碗滚烫的面，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混着脸上的雨水，一颗颗砸进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东西。
那碗面，不仅温暖了他的胃，更像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那个绝望、冰冷的夜晚里，重新拉回了人间。
……
回忆是温柔的刀，一刀刀割得程晋心脏生疼。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掐出了血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清算？
抹除？
让他亲手去抹除那个曾经在他生命里点亮唯一一盏灯的人？
“不……”
程晋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压抑的、不成声的嘶吼，双目赤红如血。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痉挛。
他做不到！他绝对做不到！
然而，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依旧在滴答作响，像是在为他的人性敲响丧钟。
半小时后。
程晋站在一片待拆迁的废墟前，这里曾经是那个灯火通明、充满烟火气的夜市。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满地狼藉。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半透明的、佝偻着背的苍老身影，正在废墟间茫然地徘徊着。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时不时地弯下腰，做出擦拭一张不存在的桌子的动作。
那就是陈伯的魂魄。
他看上去没有丝毫恶意，更没有怨气，只是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仿佛不明白自己熟悉的摊位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程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灵魂被反复灼烧、切割。
陈伯的魂魄似乎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缓缓转过头，看向程晋。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茫然，甚至还带着一丝见到陌生人时的、习惯性的温和与好奇。
程晋停下了脚步，相隔十米。
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碗汤面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掌心，那句“安全最重要”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将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不甘、愧疚、憎恨……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全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压进了心底最深处，用一块名为“复仇”的巨石镇住。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双眼眸里，已经没有了丝毫情绪，只剩下一片死寂的、仿佛宇宙真空般的冰冷与虚无。
他举起了那部该死的手机，屏幕上的血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他对准了那个依旧茫然地看着他的、善良的魂魄。
风中，飘散开一句轻到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如泰山的气音。
“……对不起。”
下一秒，手机屏幕上【清算】的按钮，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按了下去！
嗡！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白光从手机射出，瞬间笼罩了陈伯的魂魄。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老人的魂魄在光芒中，脸上困惑的表情似乎舒展开了，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随即，他的身影就像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最后彻底归于虚无。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手机里传来冰冷、机械的提示音。
屏幕上，那一长串刺眼的数字疯狂跳动着，功德余额暴涨。
程晋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在废墟的尘埃中，双肩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但那份被死死压抑在胸腔里，几乎要爆炸开来的悲伤与绝望，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加沉重，更加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原本只针对楚天恒的复仇火焰，此刻燃烧得更加疯狂，更加深邃。但在那火焰的最核心，却增添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对这背后无形规则，对这个该死的幽冥系统的、深入骨髓的恨意。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想利用系统向楚天恒复仇。
那么从这一刻起，他连这个系统，也一并恨上了。
他伸出手，仿佛要抓住那些早已消散在空气中的金色光点，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虚无。
“原来……”
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这就是代价。”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动作缓慢而僵硬，像一具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体。
“好。”
“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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