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孟婆大人……”
录功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他那本就虚幻的魂体，此刻竟像被狂风吹拂的烛火，明灭不定，濒临崩溃。
光幕之上，经过海量数据筛选与路径追踪，最终指向的那个名字，如同一道九天玄雷，劈得他魂飞魄散。
孟婆！
地府中最古老、最神秘的存在之一！她熬制的孟婆汤，是轮回秩序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屏障。
S+级专案的线索，竟然指向了她？
这比指向十殿阎罗中的任何一位，都要来得恐怖！
就在录功曹的魂体即将涣散的瞬间，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的肩头。
“啪！”
一个清脆的响指，一道半透明的隔音结界瞬间张开，将这间小小的功德殿偏殿彻底笼罩，隔绝了内外一切声息。
程诺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与平静，仿佛光幕上显示的不是地府元老，而只是一个待优化的bUG。
“冷静。”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刺入了录功曹混乱的魂魄深处。
那股濒临崩溃的恐慌，竟被这股极致的冷静硬生生压了下去。
录功曹大口喘着阴气，惊魂未定地看着程诺，嘴唇嗫嚅：“程……程大人……这……这……”
“慌什么？”程诺松开手，转身面向光幕，目光锐利如刀，“天塌下来有KpI顶着。”
他伸出手指，在光幕上轻轻一点，将那个刺眼的“孟婆”名字圈了起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相信流程，而不是相信眼睛。”
录功曹愣住了，他无法理解，铁证如山的数据摆在面前，程诺为何还能如此镇定，甚至说出这种话。
程诺没有回头，手指在光幕上飞速划动，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又被他以惊人的速度重组、模拟、推演。
“你看。”
程诺的声音在寂静的结界中回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所有数据流的最终指向，都经过了至少三次以上的‘非正常’加密跳转，每一次跳转的节点，都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常规的监察司路径，最后才像百川归海一样，汇集到奈何桥的系统节点上。”
“这说明什么？”程诺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说明做这件事的鬼，技术很高，心思很密。”
录功曹下意识地点头，这正是他感到恐惧的原因。对方的手段，几乎天衣无缝。
“但，”程诺话锋一转，“也说明他很蠢。”
“蠢？”录功曹彻底跟不上程诺的思路了。
“把线索嫁祸给一个普通鬼差，我会查。嫁祸给某个司殿主官，我也会查。但偏偏要嫁祸给孟婆？”
程诺转过身，直视着录功曹的双眼。
“孟婆是什么身份？地府的活化石，从不参与任何派系之争，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地府稳定的一部分。动她，就是动地府的根基。”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最低劣，却也最有效的阳谋。目的就是逼着我，拿着这份‘证据’，去冲撞孟婆，去惊动崔府君，去和整个地府的旧势力结下死仇。”
程诺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算计的光芒。
“把火引向孟婆，一石三鸟。一则，让我这个‘空降兵’得罪地府元老，寸步难行。二则，将调查引入歧途，为他们自己争取时间。三则，可以借此试探崔府君的底线，看看他为了保我，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一番话说完，录功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魂体深处冒出，他终于明白了这背后阴谋的可怕。
他看着程诺，敬畏地说道：“出这招的家伙，很懂地府……”
程诺淡淡接道：“但他不懂我。”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拐弯抹角、浪费时间的办公室政治。在他看来，这严重拖慢了项目进度，影响了最终的KpI达成。
录功曹深吸一口气，总算彻底冷静下来，急忙问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立刻将此事上报崔府君，请他定夺？”
“上报？”程诺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然后呢？告诉府君大人，我被一个简单的嫁祸之计耍得团团转，需要他来帮我擦屁股？”
“这不是我的工作风格。”
程诺走到光幕前，抬手一挥，所有的数据瞬间清空，只留下一片幽蓝的待机界面。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
“敌人希望我们去查孟婆，我们就去查。”
录功曹的魂体又是一颤：“啊？可您不是说这是陷阱……”
“陷阱，也要看是谁来踩。”
程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让录功曹感到陌生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自信、疯狂，以及一种将所有棋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掌控感。
“他以为我会去‘审问’，去‘调查’，去拿着鸡毛当令箭。”
“但他错了。”
程诺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有力。
“我，是去进行一次‘售后回访’。”
“售后回访？”录功曹彻底懵了。
“没错。”程诺眼中精光大盛，“前段时间，我提交的《关于孟婆汤发放流程的精益化管理与效率提升方案》不是已经被采纳了吗？现在，我作为项目负责人，亲自去一线进行用户回访，听取孟婆大人的使用反馈，不是很合理吗？”
录功曹目瞪口呆。
用最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探查最黑暗的秘密！
这位程大人，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程诺拍了拍他的肩膀，下达了指令。
“准备一下，我们去奈何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记住，我们的任务是‘用户回访’，S+专案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
一炷香后。
奈何桥。
这里终年弥漫着灰白色的浓雾，雾气中裹挟着无数魂魄的哀嚎、悔恨与不甘，阴风刺骨，闻之断肠。
录功曹跟在程诺身后，魂体绷得紧紧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而是刀山火海。
反观程诺，依旧是那身一尘不染的制服，步伐稳健，神色从容，仿佛不是来闯龙潭虎穴，而是来公园散步。
穿过熙熙攘攘、哭哭啼啼的投胎鬼魂队伍，他们终于来到了桥头。
那口巨大无比、翻滚着浑浊汤液的古老大锅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木勺，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搅动着。
她就是孟婆，孟知味。
岁月和轮回的气息在她身上沉淀，让她看起来既像一个凡间的老妪，又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神只。
录功曹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程诺却仿佛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阴气，整理了一下衣领。
随即，他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重重鬼哭与雾气。
“孟婆大人，别来无恙？”
话音落下，那搅动着汤锅的木勺，猛地一顿。
那个佝偻的身影，僵住了。
数息之后，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浓雾恰到好处地缭绕在她的脸前，让人看不真切她此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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