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功曹司内,时间仿佛凝固成一块透明的琥珀。
新来的魂魄一脸茫然,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录功曹大人,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
“大人,您怎么了?我只是说我们生前要完成KpI……”
KpI。
这个词,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钢针,毫无征兆地刺入录功曹的脑海深处。
“哐当——”
他手中紧握的功德卷宗滑落在地,金色的卷轴铺陈开来,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瞬间失去了意义。
世界的声音在远去。
新魂的询问、笔吏们翻阅卷宗的沙沙声、远处轮回盘的低沉轰鸣……一切都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音。
唯独那三个字母,在他识海中疯狂回响,炸开一团团混沌的惊雷。
KpI!
KpI!
KpI!
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撕裂了被“完美秩序”所覆盖的记忆表层。
那是很久以前,他还只是个备受打压的小小判官。他的顶头上司,一名脑满肠肥的老鬼,正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理由是他处理的卷宗数量不达标。
“你看看你!这个月才处理了多少?效率!效率你懂吗!”
就在他屈辱地低下头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个总是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现代服饰,眼神比星辰还要明亮的青年,手中拿着一块数据晶片, calmly and firmly地说道:
“这位大人的绩效考核方式存在根本性谬误。”
“录功曹的职责核心是‘公正’而非‘数量’。我们真正的KpI,不应该是处理了多少卷宗,而是保证了多少公正,挽回了多少错判!用错误的KpI去驱动一个追求公正的部门,只会得到一个草菅鬼命的高效地狱!”
青年挥手间,一道道数据流光幕展开,清晰地展示出两种考核标准下,地府善恶赏罚的巨大差异。
那张扬又认真的侧脸,那为他据理力争时,眼中闪烁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啊——!”
录功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那段记忆是如此鲜活,鲜活到让他感到陌生。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忘记这样一个人?
他环顾四周。整个录功曹司,数据如瀑布般在墙壁上流淌,每一个流程都精准到了毫秒,所有鬼差各司其职,效率是过去的千百倍。这完美、精密的秩序,曾是他引以为傲、毕生追求的最高杰作。
可现在,这完美的世界在他眼中,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空虚。
巨大的空虚感,瞬间被一种具象化的、名为“失去”的悲痛填满。
“原来……”
录功曹的嘴唇颤抖着,内心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原来……这份我以为是自己毕生追求的完美秩序,是你用自己换来的……’
……
奈何桥边。
孟知味百无聊赖地倚着桥栏,看着一队队魂魄井然有序地走过,自动领取汤碗,一饮而尽,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向新生。
一切都很好。
自从那个小疯子……自从地府优化改革之后,她的工作轻松了无数倍。孟婆汤实现了自动化生产、精准投放,品质恒定,绝无差错。
“唉,也不知道我那没完成的项目怎么样了,便宜了那帮孙子。”一个刚死不久的魂魄端着汤,对同伴抱怨道。
另一个魂魄搭话:“可不是嘛,我那个项目要是成了,今年就能升职加薪了。”
项目……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孟知味的心湖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涟漪之下,有什么东西正破水而出。
她的眼前,恍惚间出现了一间光线明亮的会议室。一个青年拿着一份她完全看不懂、但又觉得无比厉害的图纸,正对着她和一群老孟婆唾沫横飞,神采飞扬。
“各位前辈请看!这就是我为奈何桥设计的《孟婆汤生产线精益化管理》项目方案!”
“我们将引入标准化作业流程(Sop),建立质量追溯体系,并通过大数据分析不同魂魄的情感浓度,实现‘一魂一汤’的个性化定制,既能保证洗净前尘,又能最大限度保留魂魄的本源能量!”
“我们的目标是,零差错!零浪费!百分百满意度!”
那个身影,拿着一份ppt,一本正经地讲解着如何让一碗汤变得更“有效率”,那滑稽又认真的模样,曾让她笑了好久。
a
她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
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润。
泪水?
孟知味怔住了。她有多久……没有哭过了?
她看着眼前高效运转的奈何桥,看着那些毫无波澜的魂魄,心中那份身为“孟婆”的自豪感,第一次变得如此刺痛。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桥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自语。
“你这个小疯子……”
“连自己的命都拿来做项目了吗?”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攫住了她。她想搞清楚,搞清楚这 suffocating的悲伤从何而来。
地府之中,哪里最接近“真相”?
数据,逻辑,记录。
录功曹司!
孟知味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流光,疯了一般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当她闯入录功曹司时,看到的是同样失魂落魄的录功曹。
他正呆呆地坐着,手中摩挲着一枚古旧的数据晶片,眼神空洞,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孩童般的茫然与悲恸。
四目相对。
无需任何言语。
孟知味从他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心中一模一样的惊涛骇浪。
那个被遗忘的、模糊的身影,在他们两人的脑海中,于此刻,获得了相同的清晰度。
录功曹看着孟知味,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他知道,她也想起来了。
那个名字。
那个被整个世界法则抹去,甚至连想一想都会引发剧痛的名字。
他必须……把它说出来!
仿佛要与整个世界为敌,录功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一股无形的、来自世界本身的巨大压力笼罩了整个录功曹司。墙壁上流淌的数据瀑布开始闪烁、错乱,光线忽明忽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要扼住他的喉咙,阻止那个禁忌的发音。
孟知味紧张地看着他,她也感受到了那股恐怖的压制力。
录功曹的脸涨得通红,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艰难如逆水行舟。
“程……”
第一个字出口,整个大殿猛地一震!
无数卷宗从书架上轰然坠落,数据流瞬间变成了刺目的红色乱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神魂碾碎的法则之力,吐出了第二个字。
“……诺。”
当那个完整的名字被念出的瞬间,整个录功曹司内,响起一声仿佛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哀鸣。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裂痕,在这“完美”的地府秩序中,悄然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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