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沼泽,名不虚传。
每一步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跳舞。
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即使在白天也如同灰色的裹尸布,遮蔽着视线,侵蚀着呼吸。
脚下是看似坚实、下一刻就可能将人畜无声吞噬的流沙泥潭,泛着腐败的油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枯死的树木张牙舞爪,扭曲的根系裸露在外,如同溺毙者的枯骨。
蚊虫毒蚁如同乌云,无孔不入地叮咬着暴露的皮肤,带来红肿奇痒和热症的风险。
张三金和他这支伤痕累累、仅存三十余人的队伍,在这片吞噬生命的绝境中,艰难跋涉了数周。
每一天,都是与死神无声的角力。
张三金成了队伍的定海神针和唯一的向导。
他凭借猎户对自然敏锐的感知,将感官提升到极致。
他观察水流微不可察的方向,辨别不同区域植被的细微差别,聆听鸟兽活动的痕迹。
他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为队伍寻找着生的缝隙。
“停!” 张三金的声音时常在寂静的沼泽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他手中的长木杆会小心翼翼地探向前方看似平整的泥地。
有时,木杆会毫无阻力地深深陷入,揭示下方是致命的流沙陷阱。
有时,他会从泥地里挖出几块相对坚硬的树根或石块,铺在必经的软泥上,形成一条短暂的通路。
“跟着我的脚印!一步都不能错!”
他厉声警告着身后的每一个人。队伍排成长长的一列,后面的人紧紧盯着前面人的后脚跟,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汗流浃背。
沉重的物资由那几十匹缴获的战马驮着,张三金亲自牵着那匹神骏的黑马走在最前面探路。
墨蹄似乎也通人性,在湿滑难行的地段显得格外沉稳谨慎。
伤员的状况是最大的煎熬。
赵铁柱胸前的伤口在恶劣环境下反复感染,高烧时断时续,全靠张三金不断采集沼泽边缘找到的、效果有限的草药和强行灌下的稀粥吊着一口气。
王麻子的断腿肿胀未消,每一次颠簸移动都让他疼得死去活来,只能被轮流背在背上或固定在马鞍上。
死亡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食物和水源是另一个严峻挑战。
缴获的粮食虽多,但在无补给的情况下,必须精打细算。
张三金严格控制配给,每人每天只有一小块硬饼和一点肉干。
他亲自尝试沼泽中看似可食的植物根茎和菌类,确认无毒后才允许少量采集补充。
水源更是危险,看似清澈的水洼可能含有致命的瘴毒或寄生虫。
他们只能寻找流动的、相对清澈的溪流,取水后还必须用携带的少量盐巴处理,煮沸后才能饮用。
夜晚是最难熬的。
他们只能寻找相对干燥的高地或巨大树根形成的“孤岛”扎营。
燃起的篝火必须小心翼翼,既要驱散寒气、压制蚊虫和可能的野兽,又要尽量控制烟雾,避免暴露行踪。
值夜的人神经紧绷,听着沼泽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诡异叫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如同亡魂叹息般的汩汩气泡声,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一个人。
数周时间,在绝望、疲惫、病痛和恐惧中缓慢流逝。
每个人都瘦脱了形,眼窝深陷,皮肤被蚊虫叮咬和瘴气侵蚀得斑驳不堪,眼神中充满了麻木和深深的疲惫。
支撑他们的,除了张三金那如同磐石般永不倒下的身影和严厉的命令,就只有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对胡人的血仇,对那葬送了无数袍泽的愚蠢将帅的恨!
终于,在一个雾气稍散的清晨。
走在最前面的张三金,用木杆拨开一片浓密的、挂着露珠的藤蔓后,脚步猛地顿住了。
眼前不再是望不到头的、散发着死气的枯树和泥潭。
脚下是坚硬、干燥的土地!稀疏但生机勃勃的绿色灌木开始出现!
空气虽然依旧湿润,但那令人窒息的腐臭和甜腻瘴气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甚至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清脆的鸟鸣!
阳光!真正的、温暖的阳光,刺破薄雾,洒落在张三金布满泥泞和疲惫的脸上。
“我们…出来了?”
跟在后面的狗剩,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短暂的死寂后,队伍爆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有人直接瘫倒在地,亲吻着干燥的土地,有人相互搀扶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滚而下。
连气息奄奄的赵铁柱,在担架上也努力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王麻子更是嚎啕大哭,不知是哭着逃出生天,还是哭这一路的艰辛。
张三金没有欢呼。
他站在沼泽与生地的交界处,如同一尊历经风霜的雕塑。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也差点将他们永远留下的灰色地狱。
目光深沉,复杂难明。
劫后余生的庆幸,袍泽凋零的悲怆,物资耗损的凝重……种种情绪交织。
他深吸了一口久违的、干净的空气,然后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扫向北方——胡人肆虐的方向。
“清点物资!检查伤员!原地休整半日!” 张三金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松懈,依旧带着军令的冰冷,“狗剩,带两个还能动的,找水源!打水!生火做饭!其他人,警戒!这里并不安全!”
命令一下,刚刚松懈的队伍立刻又绷紧了神经。
是的,走出沼泽只是第一步。
这里是敌后!胡人的势力范围!随时可能遭遇巡逻队!
半日的休整,如同久旱逢甘霖。
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深入骨髓的湿寒。铁锅里翻滚着加了盐巴和少量肉干的浓粥,香气让每个人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伤员得到了更好的清洗和重新包扎。疲惫到极点的士兵们,在温暖的篝火旁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张三金却没有休息。
他独自一人,爬上了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小山丘。
墨蹄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拿出最后一点缴获的粗糙地图(从胡人营地获得),结合眼前的实际地形,仔细地对照、标记。
同时,他那猎鹰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地平线。
他看到远处有零星的炊烟升起,不是村庄,更像是军营的规模。
看到更北方,有大队人马移动扬起的烟尘。
看到被焚烧过的村庄废墟,如同大地上的黑色疮疤。
胡人的活动痕迹,清晰可见。
仇恨的火焰,在胸中无声地燃烧,比篝火更加炽热。
百人队几乎全军覆没的血债!
袍泽们临死前的哀嚎!赵铁柱、王麻子他们承受的痛苦…
这一切,都需要血偿!
休整结束,队伍再次集结。
虽然依旧疲惫,但走出了沼泽的绝境,吃饱了热食,精神面貌明显不同。
眼神中的麻木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磨砺出的坚韧,以及…在张三金冰冷目光注视下,重新燃起的、被仇恨驱动的战意。
张三金将核心成员——伤势稍缓的赵铁柱、王麻子、狗剩以及另外两名在沼泽中表现沉稳的老兵,召集到一块背风的岩石后。
“我们出来了。” 张三金的声音低沉,如同闷雷在岩石间滚动,“但胡人还在肆虐,我们的血仇未报!”
他摊开那张简陋的地图,用烧焦的树枝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和箭头。
“看这里,东北方向三十里,野狼谷。” 他指向一个山谷标记,“我们上次烧过他们的粮草,但胡人显然没放弃,斥候看到又有车队进入,防守比上次严密,但地形我们熟。”
“再看西边,五十里外,黑石隘口。
是胡人一条重要的补给线节点,驻兵不多,但地势险要。”
“还有这里,” 他指向地图上离他们目前位置最近的一个点,“正北二十里,鹰嘴岩下。
斥候回报,那里新设了一个胡人的临时辎重营!
规模不大,守卫看起来也松懈,像是存放些零散物资和马料的。”
张三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我们人少,伤兵多,硬碰硬是找死。
想报仇,就得像狼一样!咬一口就跑!专挑他们的软肋下手!让他们疼!让他们怕!让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上,还有索命的冤魂没散!”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冰冷,带着一种铁血的味道:
“目标,鹰嘴岩辎重营!”
“原因:一,离我们最近,出其不意。二,守卫松懈,易得手。三,烧了它,能断附近几股胡人游骑的补给,让他们难受!四,” 他看向赵铁柱和王麻子,“用胡狗的血,给兄弟们祭旗!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
赵铁柱蜡黄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嘶声道:“好!烧他娘的!杀光胡狗!祭奠兄弟们!” 王麻子也挥舞着拳头:“干!老子这条腿就是拜胡狗所赐!正好用他们的脑袋当垫脚石!”
狗剩和几个老兵眼中也燃起复仇的火焰,用力点头。
张三金开始部署,条理清晰,如同冰冷的刀锋:
“狗剩,你带两个最机灵、脚力最好的兄弟,立刻出发!
摸清鹰嘴岩辎重营的详细情况:营寨布局、哨位分布、换岗时间、守卫人数、马厩位置、物资存放点!务必隐蔽!日落前必须返回报告!”
“其他人,就地隐蔽休整!检查武器!磨快你们的刀!吃饱喝足!赵铁柱、王麻子,你们俩的任务是活下去,养精神!到时候,你们就是我们的眼睛,在后方高点,用缴获的胡人号角给我们指示方向!”
“这次,不硬冲!要快!要狠!要像毒蛇!”
张三金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光:
利用夜色和狗剩侦察的路线,从防守最薄弱的侧翼潜入。
优先目标——马厩!用火油点燃马厩!受惊的战马会冲垮营寨!
趁乱,直扑核心物资堆放点!点火!烧!
能带走的少量珍贵物品带走,带不走的,全烧光!
对零散的、落单的守卫,用最狠辣的手段清除!不留活口!制造恐怖!
得手后,绝不恋战!按预定路线,利用地形迅速撤离!赵铁柱他们在高点用号角指引方向,迷惑追兵。
计划简单、直接、狠辣,充满了张三金一贯的风格——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敌人最大的痛苦和混乱。
狗剩领命,立刻带着两人如同狸猫般消失在北方的山林中。
其他人则默默地开始擦拭武器,检查弓弦,将仅剩的火油小心分装。
赵铁柱和王麻子靠在一起,虽然虚弱,但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抚摸着那支缴获的胡人号角,仿佛在抚摸复仇的利刃。
张三金走到高处,再次望向鹰嘴岩的方向。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血色,如同那片他们曾经浴血奋战、袍泽殒命的河滩。
他抚摸着墨蹄光滑的鬃毛,黑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杀意,不安地刨动着前蹄。
“等着吧,胡狗。” 张三金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血债,要用血来偿。这才刚刚开始。”
夜幕,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
篝火的光芒在岩石后跳跃,映照着三十多张沉默而坚毅的脸庞。
疲惫、伤痛依旧存在,但被更强烈的仇恨和复仇的渴望所压制。
这只从尸山血海和死亡沼泽中爬出来的孤狼,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獠牙,将目光死死锁定了下一个猎物。
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之火,即将在敌后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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