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张的“谈判”有惊无险地结束了。虽然额外付出了四十块钱的代价，但看着老张拍着胸脯保证三天内发货，林凡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钱是小事，货能安全运回江州，才是根本。
走出那条弥漫着鱼腥和阴谋气息的码头小巷，重新回到相对繁华的街道上，阳光洒在身上，林凡和陈远都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成长。
“走，找苏明去！”林凡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在邮局附近找到焦急等待的苏明，把情况一说，苏明也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连连说：“太好了！太好了！虽然多花了钱，但货保住了比什么都强！”
危机暂时解除，但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了面前：他们不能再回那个已经暴露的“红棉旅社”了，必须立刻找到新的、安全的落脚点。
“这次不能住旅社了，太容易被查。”林凡果断决定，“我们去找那种私人出租的民房，最好是本地人的自建房，租一间偏房或者阁楼，不登记，人杂，反而安全。”
这个想法很大胆。在80年代初，外地人租住本地民房还不普遍，但广州作为开放前沿，这种需求已经开始出现。优点是隐蔽，缺点是条件差，而且需要和房东直接打交道，有一定风险。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行动起来。他们避开主干道，专挑那些纵横交错、充满市井气息的城中村和小巷子转悠。电线杆上、墙角处，偶尔能看到用红纸或粉笔写的“有房出租”的字样，还留有地址。
他们按照地址找了几家。有的房东一看是三个外地年轻男人，眼神就带着警惕，直接摆手说租出去了；有的房子条件实在太差，阴暗潮湿，根本无法住人；还有的要价高得离谱，明显是宰客。
奔波了一个下午，眼看天色渐晚，三人又累又饿，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这样找不是办法。”陈远抹了把汗，“咱们人生地不熟，像没头苍蝇一样。”
林凡也意识到问题。他停下脚步，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片典型的“城中村”，房子挨得很近，巷子狭窄，各种方言的叫卖声、做饭的香味、小孩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生活气息。
“得找本地人打听。”林凡有了主意。他看到巷子口有个摇着蒲扇乘凉的老伯，便走上前，客气地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阿伯，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嘎？我们系来做点小生意嘅，想租间便宜滴、干净滴嘅房。”（老伯，请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我们是来做点小生意的，想租间便宜点、干净点的房。）
老伯打量了他们几眼，看他们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还算正，不像坏人，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慢悠悠地说：“租房啊？你哋想租咩样嘅？呢度好多屋租嘎啦。”（租房啊？你们想租什么样的？这里很多房子租的啦。）
“唔使太大，干净安全就得，最好系本地人自己嘅屋。”（不用太大，干净安全就行，最好是本地人自己的房子。）林凡尽量模仿着当地口音。
老伯想了想，用蒲扇指向巷子深处：“哦，你哋去巷尾问下‘肥婆英’啦，佢屋企有间阁楼空紧，唔知租唔租。佢系本地人，老实人嚟嘎。”（哦，你们去巷尾问问“肥婆英”吧，她家有间阁楼空着，不知道租不租。她是本地人，老实人来的。）
“多谢阿伯！”林凡连忙道谢。
按照老伯的指点，他们来到巷子最里面一栋三层高的自建楼前。一楼开着个小卖部，一个身材胖乎乎、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正坐在柜台后面听着收音机里的粤剧。
林凡上前，客气地说明来意。
中年妇女，也就是“肥婆英”，好奇地看了看他们三个：“你哋系边度人嚟嘎？做咩生意啊？”（你们是哪里人？做什么生意啊？）
“我哋系江州过来嘎，想攞滴服装同磁带翻去卖。”（我们是江州过来的，想拿点服装和磁带回去卖。）林凡半真半假地说，态度诚恳。
肥婆英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大概是觉得面相不像坏人，便说：“阁楼系有间空紧，细系细滴，但系干净，有张板床，有张台。一个月三十蚊，水电自己计，要唔要睇下先？”（阁楼是有间空着，小是小点，但是干净，有张板床，有张桌子。一个月三十块，水电自己算，要不要先看看？）
三十块！比旅社便宜多了！三人心中一喜。
肥婆英带着他们从旁边的窄楼梯上了三楼。阁楼确实不大，低矮，需要弯腰进去，但收拾得挺干净，有一扇小窗户通风，一张简单的木板床，一张旧书桌，地上还铺了层塑料布。虽然简陋，但比起澡堂的通铺，已经是天堂了。
“就这里了！”林凡当场拍板，“英姐，我们租了！先付一个月租金！”他爽快地数出三十块钱。
肥婆英见他们爽快，也很高兴，收下钱，给了把钥匙，又叮嘱了几句：“细佬，呢度街坊多，夜晚细声滴，注意防火，唔好带唔三不四嘅人返嚟啊。”（小弟，这里街坊多，晚上小声点，注意防火，不要带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啊。）
“放心啦英姐，我哋知嘎！”（放心英姐，我们知道的！）林凡连忙保证。
有了安全的落脚点，三人心里踏实多了。他们把仅剩的行李搬进阁楼，虽然拥挤，但总算有了个“家”的感觉。
安顿下来后，林凡召集两人开了一个小会。
“这次教训，大家要记住几点。”林凡神色严肃，“第一，在广州，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特别是主动凑上来的‘好心人’。第二，交易一定要在相对公开、安全的地方进行，钱货交割要清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要尽快建立我们自己的、可靠的信息渠道和人脉关系。靠刘建军这种拐弯抹角的关系，太被动，也太危险。”
苏明和陈远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陈远问。
“货要等三天后才能发走。这三天，我们不能闲着。”林凡眼中闪着光，“我们要用剩下的钱，做两件事。第一，苏明，你负责去几个大的市场和‘音像城’，不是买东西，而是‘看’和‘听’。看最新的服装款式，听最流行的歌曲，把样品、价格、哪里进货最便宜，都记下来。我们要建立自己的‘信息库’。”
“第二，”林凡看向陈远，“陈大哥，你和我一起，去逛逛那些做批发生意的聚集地，比如高第街后面的仓库区，还有火车站附近的货运场。我们不买东西，就观察，看别人是怎么交易的，怎么找车皮的，怎么和本地人打交道的。我们要学的是这里的‘游戏规则’。”
“那我们……不进货了？”苏明有些疑惑。他们带来的本钱，在付了房租和“手续费”后，虽然还剩一些，但也不多了。
“进，但要换个思路。”林凡胸有成竹地说，“这次我们不大批量进货，而是‘抓样板’。挑几件最新款、最有可能在江州爆火的衣服，每样只买一两件；磁带也只挑几盘最新、最火的。用最少的钱，拿回最‘尖’的货，回去试水。如果卖得好，下次再来，我们就知道该重点进什么，怎么进了。这叫‘精准打击’，避免盲目性。”
这个策略，是基于这次教训的深刻反思。盲目追求数量和低价，容易陷入陷阱。而抓住信息差和款式领先，才是小本经营的王道。
“好！这个办法好！”苏明眼前一亮，“就像打仗前的侦察兵！”
陈远也点头赞同：“对！摸清敌情再动手！”
目标明确，三人立刻行动。接下来的三天，他们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穿梭在广州的大街小巷。
苏明整天泡在市场和音像城，拿着小本子，记录着各种信息，甚至鼓起勇气和几个看起来面善的摊主聊天，打听进货渠道。林凡和陈远则混迹于批发市场和货运站，观察学习，偶尔用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买下几件他们认为极具潜力的“样板”服装和几盘磁带。
虽然辛苦，但充实。他们不再是被动挨打的“肥羊”，而是主动出击的“猎手”。每一次成功的交流，每一条有价值的信息，都让他们信心倍增。
三天后，他们再次悄悄来到码头附近，远远观察到一辆货车确实从“昌盛货栈”拉走了几包货物，其中似乎有他们的编织袋。他们不敢靠近，但心里踏实了不少。
又过了两天，他们估摸着货物应该快到江州了，林凡去邮局给苏晚晴打了个长途电话。
电话里，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兴奋：“林凡！货收到了！今天刚到的西站货场！我和孙姨去提的，包装都完好！你们太厉害了！这些衣服款式太新了！还有磁带，都是没听过的歌！肯定好卖！”
听到这个消息，阁楼里的三个人差点欢呼起来！成功了！他们的第一批“广货”，历经波折，终于安全抵达大本营！
“太好了！”林凡强压激动，“晚晴，你听着，这批货先别急着全卖。挑几件最时髦的衣服挂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标价高一点，看看反应。磁带也一样，先试卖几盘。把顾客的反馈都记下来！这是我们下一步进货的关键！”
“明白！你放心！”苏晚晴干脆地答应。
挂掉电话，林凡看着兴奋的陈远和苏明，用力挥了挥拳头：“兄弟们，第一步，我们走通了！虽然交了学费，但值！接下来，该我们大干一场了！”
小小的阁楼里，充满了希望和斗志。广州之行，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危机后，终于迈上了正轨。林凡知道，属于他们的“弄潮时代”，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而接下来的挑战，将是如何将这点星星之火，在江州形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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