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忍过了这一次。他总能忍过去。活下去，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忍耐。
“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活着的。”成年韦诺温和的声音在凌凡身边响起，他面带那标志性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看着眼前蜷缩着的、像野狗一样挣扎求生的年幼自己，眼神平静得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只要还能找到一口能吃的东西，哪怕再脏再烂，就意味着还不会立刻死掉。是不是很难想象？”
凌凡怔住了，他确实无法将眼前这个阳光、温暖、举止从容的韦诺，与记忆中那个在垃圾堆里为半块脏土豆饼拼命的小男孩联系起来。巨大的反差让他心头堵得难受。
“无论世界怎样进步，科技如何发达，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总有人赤贫如洗，总有人会悄无声息地饿死。我曾经以为，我也会是其中之一。”韦诺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凌凡却能感受到那平和之下深不见底的寒意。
“直到后来，有人把我从那个垃圾堆里带走了。我以为我被拯救了，要去的地方会是天堂……谁知道，那不过是另一个更加残酷、更加绝望的地狱。”他脸上那温暖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中掠过一丝刻骨铭心的恨意，让他的面容有瞬间的扭曲。
“我从那个地狱里爬了出来，被锻造成了世界顶尖的杀手。可是，凌凡，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想当什么杀手。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拥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一个简单的庄园，种上些能果腹的粮食和蔬菜，确保自己……永远不再挨饿。”这朴素到极致的愿望，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韦诺脸上的扭曲瞬间消失，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暖和煦的、仿佛无懈可击的笑容面具，速度快得让凌凡感到一阵恍惚，根本无法看清这层层伪装之下，究竟隐藏着一个怎样真实的灵魂。
“像我这样，需要拼尽一切力气、在泥泞和黑暗中挣扎才能勉强活下去的人，”韦诺的目光落在凌凡身上，那目光深处似乎有复杂的情绪在翻滚，“根本无法理解……像你这样的人存在的意义。难道整个世界，这所有的一切，包括我们最痛苦、最不堪的记忆，都只是为了历练你而存在的背景板吗？这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某种残酷的可能性：“队长肯定也早就看出了端倪。放心，凌凡，”他脸上的笑容依旧，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决绝，“我保护你，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人类未来，也不是为了崇高的理想。我只希望有一天——能有人坐在饭桌前，安心的享用着食物，不用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所以，我一定会保护你。因为对你而言，或者说，对这个需要你的‘世界’而言，你就是那个绝对不能消失的……‘奇迹’。”
随着韦诺的话音落下，凌凡眼前的橙色景象开始模糊、消退，重新变回那个冰冷的转盘和围拢的队友。
但韦诺的话，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凌凡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整个人类的存亡，无数人的挣扎与痛苦，难道最终都只是为了……“历练”我？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一个被设定好的主角？一个需要被“培养”的工具？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沉的虚无感瞬间包裹住了他。他的思维开始混乱，自我认知产生了剧烈的动摇。他身体周围的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身形也开始模糊闪烁，仿佛下一瞬间就要从这片空间中被强行抽离、彻底消失。
“凌凡”
李洛霜敏锐至极地察觉到了凌凡状态的急剧恶化，那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崩溃前兆，并且似乎马上就要消失在这片空间中。她立刻开口，声音清冷、锐利，如同冰锥刺破迷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将凌凡从那种可怕的自我消解状态中惊醒。
凌凡猛地喘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被拉回水面，周身不稳定的光芒骤然平息。他抬起头，眼神依旧带着未散的茫然和混乱，下意识地看向李洛霜，不明白队长为什么突然叫自己。
李洛霜见凌凡周身不稳定的光芒消散，气息重新稳固，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微微蹙眉，目光锐利地转向韦诺，带着询问之意。她不清楚凌凡在韦诺的记忆碎片中究竟看到了什么，竟能引发如此剧烈的精神震荡。
韦诺感受到队长的目光，回以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眼下并非解释的时机。
“下一个，马克西姆。”李洛霜压下疑虑，继续流程。
马克西姆那庞大如山岳却异常安静的身影应声上前。他手中托着一团淡蓝色的光球，光芒不像利亚姆的紫光那般尊贵，也不像诺亚的黄光那般诡异，更不像韦诺的橙光那般灼热，它散发出一种柔和而深沉的平静，内部仿佛凝结着西伯利亚冰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与永不消散的晨雾，带着一种近乎永恒的、广阔的安宁。
他将光球沉稳地放入凹槽。
“咔哒。”
转盘发出轻响，再次转动一格。淡蓝色的光芒如水银泻地，却毫无侵略性，只是温柔地包裹住凌凡的视野。预想中的激烈情绪或痛苦记忆并未冲击而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纯净的寒冷与静谧。
凛冽、干净、带着松针清冷和雪沫气息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仿佛瞬间将人从喧嚣尘世拉至天涯海角，彻底驱散了之前巷弄的腐臭与韦诺记忆中的燥热。耳边骤然万籁俱寂，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包容一切的辽阔寂静，以及远处风掠过无尽雪原时发出的、如同大地呼吸般的低沉呜咽。
景象在凌凡眼前清晰起来。
那是一片被厚重白雪彻底覆盖的针叶林边缘，天地间仿佛被最伟大的画家用黑、白、灰这三种最纯粹的色彩渲染。时间似乎是永恒的黄昏，天际线泛着朦胧而冰冷的紫灰色光晕，整个世界都被包裹在一层巨大的、柔软的毛玻璃之中，静谧得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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