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死亡,从“深渊去”d7层天花板渗漏的冷凝水里滴落。
“嗒....嗒....嗒....”
水珠砸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倒计时的秒针,在粘稠的空气中刻下时间的尸斑。
这声音本该是死寂中唯一的刻度,却被另一种更庞大、更令人疯狂的声响彻底吞噬——那是百万计甲壳摩擦的浪潮声,窸窸窣窣,永无止息,如同整座监狱的根基正在被看不见的蛀虫啃噬掏空。
这里不是囚室,是石棺。
四壁是浇铸进岩层的特种混凝土,厚达一米,表面凝结着一层滑腻的、混合了霉菌与硝盐的黑色油膏。
最高处烟囱式的铁窗透进的微光,并非自然的天光,而是核冬天特有的“尸白光”——大气层中漂浮的放射性尘埃将永恒暮色染成一种病态的灰白,像垂死者溃烂的皮肤。
这光线吝啬地切割着黑暗,勉强勾勒出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李二狗。
他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骸骨,囚服早已褴褛成挂在身上的破布条,露出嶙峋的肋骨和布满新旧疤痕的脊背。
一只肥硕如幼鼠的变异蟑螂正沿着他裸露的脚踝向上攀爬,油亮的甲壳在灰光下反射出金属般的幽绿。它粗壮的倒刺勾挂着皮肤,留下蜿蜒的血痕。
李二狗甚至没有低头。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
枯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蟑螂膨胀的腹部。
那虫子疯狂地蹬动着布满锯齿的节肢,发出“喀啦喀啦”的刮擦声,如同微型电锯在切割骨头。
李二狗深陷的眼窝里,血丝密布的眼球连一丝波动都没有。指尖骤然发力!
“噗嗤——!”
坚硬的几丁质外壳应声碎裂。粘稠的、半透明的内脏混杂着深褐色的浆液瞬间爆开,溅在他干裂的嘴唇和鼻尖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腐烂水果与劣质氨水的酸腥甜腻猛地窜入鼻腔。他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将那团尚在抽搐痉挛的虫尸塞进口中。
“咔嚓…咕叽…咯吱…”
令人头皮炸裂的咀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回荡。
破碎的甲壳在他齿间发出碾磨砂砾的脆响,粘稠的汁液顺着他肮脏纠结的胡须滴落,在胸前的破布上晕开深色的污渍。
每一次吞咽,他的喉结都像生锈的齿轮般艰难滚动,牵动着脖颈上虬结的青筋剧烈跳动。
胃袋在疯狂抽搐抗议,但他用意志强行压榨着它,如同压榨一台即将报废的引擎。
痉挛带来的剧痛让他佝偻的脊背弓得更紧,但那双深陷在乌青眼窝里的眸子,却亮得如同两块在极寒深渊里燃烧的冰炭。
他的目光,如同两枚淬了寒冰的钢钉,死死钉在对面墙壁靠近地面的位置。
那里,用一块边缘锋利的混凝土碎片,在坚硬的水泥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正”字。
刻痕深得惊人,边缘翻卷着细小的粉末,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用骨头在石头上磨出来的。
它们层层叠叠,爬满了整片墙基,像某种古老邪教献祭的图腾。最新的那个“正”字,最后一笔的刻痕还是新鲜的,灰白色的石粉尚未被潮湿的空气浸透。
在刻痕最密集的中心,有一个用更深的力道反复刻画、几乎被磨成凹槽的日期——那正是他被投入这深渊石棺的日子,也是他妻子被推进焚化炉的日子。
“四年…零四个月…又十四天…” 声音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沙哑得像生锈的锯条在刮擦铁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掠过那些浸透岁月毒汁的刻痕,最终,死死锁定了牢房唯一的出口——那扇象征着绝对禁锢的合金门。
门厚达三十公分,表面布满蜂窝状的观察孔和几个闪烁着微弱红点的监控探头,如同恶魔不眠的眼睛。
门的边缘与混凝土墙体严丝合缝,连一张纸都插不进去。门的下方,有一个仅供巴掌大小餐盘递送的金属滑槽,此刻紧紧关闭着,边缘凝结着厚厚的、颜色可疑的污垢。
李二狗的嘴角,在咀嚼蟑螂残骸的间隙,极其缓慢地向两边咧开。粘稠的虫汁和污垢混合着,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个无声的、混合着非人兽性与毁灭意志的狞笑。这笑容牵动了他左脸一道从颧骨撕裂至下颌的陈旧疤痕,如同蜈蚣在蠕动。
他那只沾满蟑螂粘液和黑泥的手,没有再去捕捉下一个“点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缓缓探入自己破烂囚服油腻的内衬深处。
摸索片刻,一件被体温和汗水浸透焐热的“珍宝”被掏了出来。
一支磨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白色塑料牙刷柄。
一端,被某种难以想象的、近乎偏执的耐心和毅力,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经年累月地反复打磨、研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利用放风时鞋底带回的微量砂砾,利用蟑螂尸体碾碎后坚硬的几丁质碎片作为研磨剂…最终,它被削出了一个尖锐、粗糙、布满细密划痕的锋刃。
塑料的断口边缘,残留着洗刷不掉的、暗褐色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铁腥气——这也算是这恐怖深渊里为数不多带有人情味的“纪念品”。
布满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拇指指腹,极其缓慢地、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那粗糙的塑料锋刃。
触感冰冷而坚实。
每一次抚摸,指腹传来的细微刺痛感,都在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名词:“复仇”。
铁窗外,核冬天永恒灰暗的天幕如同巨大的铅盖,沉沉压下,压得人喘不过气。
监狱高墙上,探照灯雪白刺目的光柱如同巨兽暴戾的独眼,冷酷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这片名为“巴士”的绝望深渊。
光柱偶尔掠过“深渊区”d7层那狭小的铁窗栅栏,在潮湿的地面投下监狱巨大阴影的冰冷獠牙,瞬间吞没李二狗的身影,又在下一秒将他粗暴地吐回更深的黑暗。
每一次光柱扫过,墙角疯狂涌动的蟑螂群都会瞬间陷入诡异的静止,如同被冻结的黑色潮水,直到强光离去,才重新掀起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浪。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缓慢地、仔细地舔去嘴角最后一点粘稠的、带着放射性尘埃特有涩味的蟑螂汁液。
然后,将那磨尖的牙刷柄,以一种近乎殉道者握住圣物的姿态,紧紧攥回手心。
塑料粗糙的断口和尖锐的锋刃,深深刺入掌心的老茧和早已麻木的皮肉。
一阵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刺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狂澜!
这微不足道的刺痛,却像一道微弱却狂暴的电流,瞬间贯通了他枯槁麻木的四肢百骸!蛰伏在骨髓深处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
他猛地蜷缩回墙角最浓重的阴影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不是恐惧的颤栗,而是被囚禁的火山在岩层下积蓄千年、终于感应到地壳一丝微弱裂痕时,那种源自地核深处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狂喜与躁动!
全身的肌肉纤维都在高频地、无声地颤栗,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弧在皮肤下游走。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同一个词:现在!
牙齿在口腔中无意识地磨砺着,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仿佛在提前咀嚼着那尚未到口的自由——或者,是更彻底的毁灭。
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合金门,瞳孔深处燃烧的冰炭仿佛要将其烧穿一个洞。
冰冷的囚室墙壁上,那些歪斜狰狞的刻痕在昏暗中沉默地注视着一切,每一道都浸透了时间缓慢滴落的、名为绝望的毒液。
但此刻,这些毒液仿佛在沸腾、在逆流!
快了。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对着那扇象征绝对禁锢的厚重铁门,对着那些再也没能闪烁红光的冰冷探头,对着这座吞噬了他一切的巴士深渊,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低语。
就在他低语落下的瞬间,头顶天花板的深处,极其微弱地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金属管道被重物撞击的“咚”声。
紧接着,是一阵若有若无、如同指甲刮擦金属的“滋啦…”声,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整个“深渊区”d7层囚室那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气,似乎极其轻微地…流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气流拂过李二狗沾满污垢的脸颊,带着一丝……新鲜铁锈和臭氧的混合气味,与囚室固有的恶臭格格不入。
角落阴影里,李二狗布满污垢的脸上,那个混合着虫汁与毁灭的狞笑,骤然加深。
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冰炭般的寒光,亮得如同即将爆裂的超新星。
他攥着牙刷柄的手,指节爆响,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蓄满了足以凿穿地狱的力量。
那低语在百万蟑螂爬行的窸窣浪潮声中,微弱却清晰无比,如同毒蛇锁定猎物时吐信的嘶鸣,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毁灭的狂喜: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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