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冬宫，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殿宇间的凝重寒意。
皇太极端坐在铺着虎皮的汗位上，面色沉静如水，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殿下，几位贝勒、大臣分列两侧，气氛肃杀。
“大汗，”负责漠南事务的贝勒岳托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自秋徂冬，那孙传庭在宣大边外，越发猖獗！”
“其修筑堡寨，速度惊人，绝非寻常土垒。”
“据儿郎们冒死抵近探查回报，其最北端几处堡寨，如那‘镇虏堡’、‘靖虏堡’，墙体灰白坚硬，绝非纯用黄土夯筑，疑似掺入了南方传来之‘水泥’！”
“墙体上炮眼、铳眼密布，排列刁钻，几乎无死角可言！”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入冬前，臣按大汗吩咐，曾派额尔克率五百精骑，意图趁其立足未稳，拔掉最前沿的‘鹰嘴墩’哨堡。”
“谁知……谁知那小小墩台，竟如刺猬一般！我军甫一接近，便遭墙头火器密集攒射，铳子如雨，间有小型火炮轰鸣，骑兵未及靠近便损失数十。”
“更可恨者，交战不过一刻，左右便杀出大队骑兵，既有明军夜不收，更有那些投靠了南朝的蒙古‘义从’，对我形成夹击之势！额尔克见势不妙，拼死突围，折了近两百勇士，方才脱身……”
岳托的话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惜与屈辱。
那场试探性的进攻，不仅未能达成战略目标，反而像是迎面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刚刚西征归来的后金脸上。
大殿内一片沉寂，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几位参与过西征的将领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刚刚与林丹汗的主力血战，虽然取胜，但自身也非全无损伤，亟需休整。
本以为回师之后，可以从容消化漠南战果，却不料被孙传庭趁机在背后插了这么多颗钉子，而且这些钉子还如此坚硬！
“水泥……燧发铳……”
皇太极缓缓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深邃。
他早已通过各种渠道，知晓明朝内部正在发生一些变化，出现了些新奇物事。
却没想到这些变化如此之快地应用到了边疆防御上，并且效果如此显着。
那小小的墩堡，竟然能瞬间倾泻如此密集的火力，这完全不同于以往明军依赖大型火铳、火炮守城的模式。
“大汗！”性情暴烈的莽古尔泰猛地站起，声若洪钟，“孙传庭此贼，欺人太甚！竟敢在我大金后方如此经营！”
“若任其发展，开春之后，其堡寨连成一线，移民垦殖，招降纳叛，则我漠南新附诸部必将人心浮动，我大军侧翼亦将永无宁日！”
“臣请命，开春之后，愿领精兵一万，必踏平这些碍眼的土围子，将那孙传庭的人头献于汗庭！”
他的主张代表了一部分后金贵族的想法——以绝对优势的兵力，雷霆扫穴，将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然而，老成持重的代善却出言反对：“莽古尔泰，你可知劳师远征，攻打坚城壁垒，乃兵家大忌？明军凭堡据守，火器凶猛，我军纵然能克，要付出多少儿郎的性命？”
“去岁西征，人马疲惫，粮秣消耗巨大，如今辽东尚未完全安定，袁崇焕虎视眈眈，此时再兴大军，远征漠南，恐非良策。”
他更倾向于稳扎稳打，先巩固现有成果，消化已归附的蒙古部落，同时利用政治手段分化瓦解那些投靠大明的部落。
范文程等汉臣则从更宏观的角度分析：“大汗，孙传庭此举，意在争夺漠南主导权，其以堡寨为点，移民为根，互市为饵，义从为刃，乃一套组合拳，非单纯军事挑衅。”
“即便我军能拔除其部分堡寨，然其根基在于移民与互市带来的长远影响。若不能从根本上断绝汉民北迁与贸易利诱，则此患难除。”
范文程沉思一下又说道：“大汗，我观这些屯堡坚固难攻，定是占了明国国内大量资源，既然如此，那明国内部…必然相对空虚！”
…
皇太极目光闪了闪，然后不发一言，静静地听着臣子们继续争论，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何尝不知孙传庭的威胁？
那些掺了水泥的堡垒，那些密集的火器，那些甘为前驱的蒙古义从，还有那源源不断迁来的汉民……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目的——将大明的统治实实在在地扩展到草原上，而非像以往那样满足于名义上的臣服。
这比林丹汗的骑兵更难对付。
“岳托，”皇太极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些新附的奈曼、敖汉等部，近来动向如何？”
岳托连忙回答：“回大汗，表面尚算恭顺，然私下里……与南朝互市者渐多，对孙传庭之惧，似有超过对我大金之敬。”
皇太极眼中寒光一闪，这就是问题的核心。
军事上的堡垒固然可恨，但更可怕的是随之而来的经济渗透和政治影响，它在一点点侵蚀后金刚刚建立的权威。
“开春之后，是否远征，或者是去明国内部打草谷，容后再议。”
皇太极做出了决断，“当务之急，是稳住漠南人心。”
“传令下去，加强对新附各部的控制与监视，严禁其与南朝大规模互市！若有阳奉阴违、暗通款曲者，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莽古尔泰：“至于那些堡寨……暂且让他们再得意一阵。待我大金休整完毕，粮草充足，辽东无虞之时……”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殿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未竟之语中蕴含的凛冽杀意。
他这时候已经倾向于直接进入大明国内。
因为，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小皇帝！
如果能直接迫使那小皇帝屈服，那何必去啃孙传庭那个硬骨头？
到时候，携大胜之威，解决孙传庭还不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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