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萧衍那句“该知道的人总会知道”打击得体无完肤后，我在听雨苑蔫了两天，连“听训”时都打不起精神，像个被霜打过的茄子。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就在我对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树，第一百零一次唉声叹气时，萧衍突然出现在了听雨苑门口。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只是今日未执书卷，也未带公文。
“收拾一下，”他目光扫过我恹恹的神色，语气平淡无波，“带你去个地方。”
我愣住了，茫然地抬头看他。带我去个地方？去哪里？难道又是去赴什么鸿门宴，或者换个地方“听训”？
许是我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他难得地补充了一句，虽然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城外马场。”
马场？骑马？
我更加懵了。他怎么会突然想起带我去骑马？我这副弱不禁风（自认为）的样子，像是能驾驭烈马的人吗？还是说……这又是什么新型的、我无法理解的惩罚方式？
“哥、哥哥，”我小声嗫嚅，“我……我不会骑马……”
“知道。”他言简意赅，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跟着便是。”
他的命令不容置疑。我只好压下满腹的疑问和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匆匆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窄袖骑装，跟着他出了门。
马车一路驶出城门，喧嚣的街市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开阔的田野和远处绵延的山峦。微风吹动车帘，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似乎都散了一些。
抵达马场时，早有管事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等在那里。那马儿四肢修长，鬃毛顺滑，一看便知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这是照夜玉狮子，”萧衍走到马旁，拍了拍马颈，那马儿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性子温顺，脚力却佳。”
他让我过去。
我看着那匹比我高出许多的骏马，心里直打鼓，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伸出手，想学着萧衍的样子摸摸它，却又不敢。
萧衍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握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轻轻按在了马颈上。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那触感让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稳稳按住。
“怕什么？”他声音低沉，响在耳畔，“它比你懂事。”
我：“……” 这话听着怎么不像夸奖呢？
掌下的马皮温热光滑，肌肉坚实。那匹叫照夜玉狮子的马儿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紧张，打了个响鼻，扭过头，用那双温润的大眼睛看了看我，竟真的十分温顺。
萧衍松开手，对一旁的马夫示意了一下。马夫立刻搬来一个上马石。
“上去。”他命令道。
我看着那高高的马背，咽了口口水，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骑装虽然利落，但爬马背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动作笨拙又狼狈，差点从另一侧滑下去。
就在我晃晃悠悠，险象环生之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后背。
是萧衍。
他不知何时已翻身上了自己的那匹黑色骏马，就在我身侧。他没有下马，只是微微倾身，用手扶了我一把。
那力道恰到好处，既稳住了我，又并未过分贴近。
我脸颊微热，慌忙借力坐稳，双手死死抓住鞍桥，整个人绷得像块石头。
“放松。”他驱马靠近了些，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抓紧缰绳，脚踩稳马镫，目视前方。”
我依言照做，但身体依旧僵硬。马儿似乎感知到我的紧张，不安地动了动蹄子，我吓得低呼一声，差点又想抱住马脖子。
“照夜性子稳，摔不着你。”他在一旁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安慰还是陈述事实。
他控着缰绳，让他的马与我并行，速度放得极慢，几乎是在漫步。初夏的风拂过原野，带来青草的芬芳，远处是蓝天白云和起伏的山丘。
一开始，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保持平衡和不掉下去这件事上，紧张得手心冒汗。但渐渐地，在萧衍无声的陪伴和照夜玉狮子极其平稳的步伐下，我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了下来。
我开始敢抬起头，看向四周。视野从未如此开阔过，天高云淡，绿草如茵，仿佛所有的烦恼和压抑，都被这旷野的风吹散了。
我偷偷侧过头，看向旁边的萧衍。
他端坐于骏马之上，身姿挺拔如松，玄色衣袍在风中微微拂动，侧脸线条冷硬，目光平视着远方。此刻的他，少了几分书房的冷戾和压迫，多了几分属于武将的飒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目光与我对上。
那一瞬间，风好像停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眼神很深，映着天光云影，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
“看路。”他收回目光，淡淡提醒。
我慌忙转过头，耳根却悄悄红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控着马，不紧不慢地陪在我身边。我们就这样，在一片广阔的天地间，沉默地骑行。
没有斥责，没有试探，没有令人窒息的掌控。只有风的声音，马蹄踏过草地的声音，和他沉默却坚实的陪伴。
那些关于“透明人”的沮丧，关于“无所遁形”的恐惧，在这一刻，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他带我来骑马散心。
用他独有的、强势又沉默的方式。
我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感受着身下马匹温热的体温和稳健的步伐，看着前方无垠的天地，心里某个坚硬角落，似乎悄然松动了一点点。
或许，在他那深不见底的掌控之下，也藏着一点点……我未曾察觉的，类似于“关心”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微颤，却又不敢深想。
只是，这短暂的、自由的、被他守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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