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在朔风城立下的赫赫战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不仅震撼朝野，更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间激起了层层涟漪。而伴随着这桩最新传奇的，是我们镇北侯府一家，尤其是萧衍与我，那早已在岁月中沉淀、却从未被遗忘的旧事。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的故事，竟也成了京城人口中代代相传的传说。
起初，是那些说书人。他们在热闹的瓦舍勾栏，醒木一拍，便将那“恶毒假千金巧计换毒茶，铁血镇北侯慧眼识真珠”的段子，说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在他们口中，我初入侯府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被描绘得惟妙惟肖；萧衍最初的冷酷审视、杀伐果断，被渲染得令人胆寒；而后来那步步惊心的试探，那暗流涌动的温情，那生死相托的守护，直至最终他力排众议娶我为妻，更是被添油加醋，说得缠绵悱恻，比那最动人的才子佳人话本还要精彩三分。
接着，是那些深闺中的夫人小姐。她们茶余饭后，窃窃私语间，谈论的不再仅仅是衣饰妆容，更是我那“逆天改命”的际遇。“谁能想到，当年那般境地的温家小姐，竟能有今日之福？”“可不是？镇北侯那般人物，竟对她一往情深，几十年如一日。”“听闻侯爷至今未曾纳妾，府中连个通房都无，真真是痴情种子……”语气中，有羡慕，有好奇，亦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慨叹。我昔年的“装乖”与挣扎，在她们口中，俨然成了一部现实存在的、属于内宅的“传奇兵法”。
再到后来，连市井百姓也津津乐道。他们或许不关心朝堂风云，却记住了“镇北侯为红颜弃权势”的轶事。街头巷尾，偶尔能听到这样的议论：“瞧瞧人家镇北侯，那才是真男人！功名利禄算什么？带着夫人游山玩水，那才叫活得通透！”“听说那位夫人也是奇女子，陪着侯爷历经风雨，将一双儿女教养得那般出色，连义子都成了威震边关的大将军！” 我们的选择，我们走过的路，在他们看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成功”与“圆满”。
这些风声，或多或少，总会传入府中。下人们与有荣焉，行走在外，腰杆都挺得直些。明远和静姝偶尔听闻，多是相视一笑，或是无奈摇头，觉得外界将父母的故事传得过于玄奇。萧煜远在北疆，想必也听说了这些传说，家书中却从不提及，只一如既往地问候安康，汇报边关事宜。
唯有我与萧衍，身处这传说的中心，反倒最为平静。
这日，林慕白过府来访，酒过三巡，这位已是太医院院判的老友，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对面依旧身姿挺拔、只是鬓发尽霜的萧衍，又看看我，摇头晃脑地笑道：“如今这满京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谁人不知你萧太师与夫人的‘佳话’？连我那刚启蒙的小孙儿，都缠着要我讲‘侯爷与夫人游历天下’的故事。你们二人，倒是成了这京城活着的传奇了。”
萧衍执杯，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扫过我，带着一贯的沉稳：“市井流言，穿凿附会，当不得真。”
我也笑道：“可不是？传得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什么‘巧计换茶’，不过是求生本能；什么‘慧眼识珠’，不过是……”我顿了顿，看向萧衍，眼中带着揶揄，“不过是萧太师一时兴起，觉得我这‘麻烦’尚有趣味罢了。”
萧衍挑眉，不置可否，只是将一颗剥好的核桃仁自然地放入我面前的碟中。
林慕白哈哈大笑：“好好好，你们夫妇一个比一个谦虚！不过话说回来，”他收敛笑意，语气带上几分真诚，“这传说之所以能成为传说，皆因你们这一生，确非寻常。权势巅峰急流勇退，携美遍览山河，子女皆成龙凤，自身安然白首……这般福气，这般境界，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也难怪世人津津乐道。”
送走林慕白，庭院中又只剩下我们二人。月光如水，倾泻在石阶上。
“传奇？”萧衍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轮清辉，语气带着一丝缥缈的嘲弄，“不过是世人将自己求而不得的愿景，投射于他人身上罢了。”
我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轻声道：“或许吧。但他们传颂的，是真情，是坚守，是历经磨难后的圆满。这本身，并不是坏事。”
他侧过头，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那双看透世情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星辉，也映着我的身影。“知知，”他低唤，伸手将我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他人的传说如何，我并不在意。我只知道，与你相伴的这一生，于我而言，已是圆满，胜过任何传奇。”
我握住他微凉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颊边，含笑点头。
是啊，外面的传说再动听，也只是别人眼中的风景。而我们真实拥有的，是这数十年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是彼此紧握的双手，是儿孙绕膝的温馨，是内心深处那份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平静与满足。
我们的故事，或许真的成了京城传说。但那又如何？我们早已活成了自己故事里的主角，无需他人定义，亦无需传奇妆点。这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有他，有我，有家，便已是世间最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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