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芬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她侧头看了看摇篮，乐乐正闭着眼睛，小嘴一嘬一嘬地动着，像是在做梦吃奶。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胳膊还有点发软，但还是慢慢挪到摇篮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
林建华听见动静从外屋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你别下地，我给你端过来。”他把碗放在炕沿，又顺手把炉子上的水壶提了提位置，怕烫着人。
“外面安静得很。”李秀芬接过碗，小口喝着。粥熬得稀烂，不烫也不凉。
“赵大妈早上来过，看你睡着就没进屋，留了句话说中午送饭。”林建华说着，蹲下身检查摇篮的底板有没有松动，“她说还得张罗满月的事。”
“让她费心了。”李秀芬低头看了眼孩子，又抬头问，“酒精收好了吗？”
“搁柜子里了，钥匙也上了锁。郑老爷子送的摇篮我挪到南墙角了，那边没风。”林建华说完站起身，看了看窗外，“我去厂里问问能不能换几个鸡蛋回来，臊子面总得有点荤腥。”
李秀芬点点头，没拦他。林建华穿好棉袄，临出门前弯腰看了眼熟睡的孩子，才轻轻带上门。
屋里只剩她和乐乐。她把空碗放到一边，扶着墙走到门口，掀开一点门帘。院子里阳光照在红鸡蛋篮子上，壳面泛着光。她看见赵大妈正搬着一张桌子往院中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没过多久，赵大妈敲了门。“醒了？我就知道你该起来了！”她一手拎着铝锅，一手抱着块干净布单，“这是昨晚炖的汤，趁热喝。桌椅我都借来了，就差个棚子，得找人搭。”
“您太忙了。”李秀芬接过锅，闻到一股猪蹄炖黄豆的香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大妈摆摆手，“孙寡妇也做了双袜子送来，针脚可细了。钱婶倒是没见人，估计是不好意思直进门。”
正说着，钱婶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她手里拿着一本包了牛皮纸的书，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把书放在桌上，声音很轻：“这是《小英雄雨来》，等孩子大点能看图识字了再玩。”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李秀芬叫住她：“谢谢您，这书我一定好好留着。”
钱婶顿了顿，没回头，只点了点头，快步出了门。
下午林建华回来了，带回三颗鸡蛋和一小块肥肉。“厂里老张换了半斤猪肉，说是过年剩的。”他把东西放进柜子，又掏出几张工业券，“明儿我去街道看看能不能再换点白面。”
李秀芬正在给乐乐换尿布，听见这话应了一声：“够了，别太累着自己。”
林建华坐在小凳上搓了搓手：“赵大妈说周六办酒，日子挑好了，就怕厨房排不上队。”
“我到时候做点玉米面发糕，加糖精的那种，大家尝个新鲜就行。”李秀芬把孩子抱起来贴在胸口，“真没想到，咱们家也能有这么热闹的一天。”
林建华笑了：“以前哪敢想这些。现在听着广播里说的话，心里也踏实多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紧接着就是水流哗哗的声音。
李秀芬皱眉：“怎么了？”
林建华起身往外走，刚打开门就喊：“水龙头炸了！”
李秀芬赶紧把孩子放进摇篮，披上外衣走出来。只见公用水池那儿喷出一股水柱，地上已经积了一片，顺着石板往各家门口流。
林建华几步冲过去，弯腰去拧总阀。阀门锈住了，他用力转了几圈，水流小了些，但还在渗。他蹲下来看了看裂口，眉头拧成一团。
“冻的。”他说，“里面结冰胀破了。”
“那怎么办？”李秀芬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怕她受凉。
“得报修。”林建华站起来拍了拍手，“我现在就去街道，你别碰冷水，也别让孩子吹风。”
“你去吧，家里有我。”李秀芬看着他穿上棉袄往外走，背影挺直，脚步很快。
她回到屋里，把摇篮往里推了推，避开门口的冷气。乐乐睁了会儿眼，哼了一声又睡着了。她轻轻拍着，目光落在窗户外那片积水上。
赵大妈提着桶出来舀水，嘴里骂着：“这鬼天气，前两天不下雪，专等着冻水管子。”她看见李秀芬在窗内站着，挥手喊：“你别出来！建华说了不让碰冷水！”
李秀芬点点头，没说话。
孙寡妇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块旧油毡布，蹲在水池边想盖住裂口。试了几次没成功，只好作罢。她抬头看见李秀芬，笑了笑：“没事，建华去报修了，修理工应该很快就来。”
李秀芬也对她笑了笑。
太阳偏西的时候，钱婶又出现在门口。这次她手里拿着另一本书，封面画着个小兔子，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究没进去，转身回了自己屋。
天快黑时，林建华回来了，带了个穿蓝布工作服的男人。“修理工老刘，晚上加班来看看。”他说完把人领到水池边。
老刘蹲下检查了一圈，摇头：“这阀门老化得厉害，光修不行，得换零件。仓库明天才上班，今晚只能先堵着。”
他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块橡胶垫和铁箍，勉强把裂口封住。水流变成了细线，但仍在滴。
“明早八点我带件来换。”老刘拍拍林建华的肩，“你们先用盆接水应急。”
林建华送他出门，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要是明天换不上，就得去别的院子挑水。”他说。
李秀芬正在喂孩子，听见这话抬头：“能撑几天。”
“赵大妈说她们家后院还能烧点热水。”林建华脱了鞋坐到炕边，“你累了吧？”
“还好。”她把吃完奶的乐乐竖起来拍嗝，“今天大家都很好。”
林建华看着孩子的小脑袋靠在妻子肩上，忽然说：“咱们这个家，以前没这么暖和过。”
李秀芬笑了下，没接话。她低头亲了亲孩子的后脑勺，那里有一层细细的胎毛。
晚上林建华守在外屋，把煤加足了，又把门缝用旧报纸塞紧。他坐在小凳上抽烟，时不时听一听里面的动静。
半夜李秀芬起来喂奶，发现他还没睡。“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想着水管的事。”林建华掐灭烟头，“咱们院这设施，迟早还得出问题。”
“等明天换了就好。”李秀芬轻声说。
林建华嗯了一声，起身帮她把摇篮挪近炉子些。
第二天一早，修理工准时来了。他带着新阀门和接口件，拆掉旧的换上新的。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水终于不再漏了。
林建华请他喝了杯热水，送出门。回来时看见李秀芬正抱着乐乐晒太阳，赵大妈在清点借来的桌椅，孙寡妇蹲在门口缝一双小鞋垫，钱婶站在窗边望着这边，手里还捏着那本小兔子的书。
林建华走过去，把修好的水龙头拧开试试，水流顺畅。他关上阀，转身回屋。
李秀芬看见他，问：“好了？”
“换上了新的。”林建华说，“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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